十月一日的苏州,清晨六点,天刚蒙蒙亮。沈厂长的“新丝路”纺织厂——现在应该叫“卫东苏州面料研发中心”——的铁门吱呀一声打开,陈师傅从里面走出来,站在门口的水泥台阶上,用力吸了一口清冽的空气。空气里有染料、棉絮和晨露混合的味道,熟悉,又陌生。
厂子已经恢复了运转。三天前,最后一笔高利贷还清,银行同意债务展期,工人领到了拖欠的工资。老师傅们回来了,带着徒弟,重新启动机器。但陈师傅知道,这只是开始。要救活这个厂,要让它真正成为“卫东”的供应链基石,还有太多的事要做。
“陈师傅,您又一夜没睡?”小红从后面跟出来,手里拿着两个包子,“食堂刚蒸的,您吃点。”
陈师傅接过,咬了一口,菜馅的,有点咸。“睡不着。咱们那批冬季面料,今天能出大货吗?”
“染缸那边昨晚在赶最后一批颜色,说是今天中午能出。但王教授说,羊毛和羊绒的比例还要再调,现在出来的面料,缩水率超标0.5%。”小红说。
0.5%。在行业标准里,这可以接受。但在“温玉”的标准里,这是瑕疵。陈师傅三两口吃完包子,转身往车间走。“我去看看。”
染整车间里蒸汽弥漫,巨大的染缸咕嘟咕嘟地翻滚着,灰蓝色的面料在染液里起伏。老师傅老李在控制台前盯着仪表,看见陈师傅,点点头。
“陈师傅,这批是橄榄绿,最后一种颜色。但温度一直不稳,高了怕伤纤维,低了怕不上色。这混纺面料,就是娇气。”
“数据我看一下。”陈师傅凑到仪表前,温度曲线像心电图一样波动,峰值和谷值差了三度。这不行,温差超过两度,面料染色就会有阴阳面。
“加热系统老化了,控温不准。沈厂长在的时候就说要换,没钱。”老李叹气。
“换。今天就换。需要多少钱?”
“一套新的温控系统,进口的,得五万。国产的便宜,两万,但精度差一点。”
“进口的。我让滨城打钱过来,今天下单,加急,三天内安装。”陈师傅毫不犹豫,“这批面料先停,等新系统来了重染。不能将就。”
“可是时间……”老李急了,“滨城那边等着要货,十月上市,今天都一号了!”
“晚三天,也比出次品强。你让工人先把染缸清理干净,准备下一批。我去联系设备。”
陈师傅走出车间,手机已经拨通了林卫东的电话。简单说了情况,林卫东只说了一个字:“换。”
五万块钱,当天下午就打到了设备供应商账户。德国货,上海有库存,加急运费五千,明天送到苏州,后天安装调试。时间,硬生生挤了出来。
但陈师傅心里的弦,绷得更紧了。这只是开始。设备老化,工艺参数不稳,工人技术生疏,管理流程混乱……这个厂就像一个久病的老人,浑身是问题。要让它恢复健康,需要的不只是钱,是时间,是精力,是耐心。
而这些,恰恰是现在的“卫东”最缺的。
晚上,陈师傅在临时办公室看账。沈厂长留下的账本,混乱得像一团麻。应收款里,一大半是坏账,收不回来了。应付款里,除了银行和高利贷,还有十几个小供应商的欠款,多的几万,少的几千。工人工资虽然结了,但社保欠了半年,医保断了,工伤险也没交。这些,都是雷。
“陈师傅,您歇会儿吧。”小红泡了茶端进来,“王教授在实验室调试新比例,说今晚能出结果。您别太熬了。”
“不熬不行啊。”陈师傅揉着太阳穴,“小红,你说,咱们接这个厂,是对还是错?”
小红沉默了一会儿:“我不知道对不对。但我知道,如果不接,咱们的冬季系列就真的完了。现在虽然难,但至少还有希望。”
希望。是啊,还有希望。陈师傅看着窗外,厂区的路灯下,几个下晚班的工人结伴走出大门,有说有笑。他们的工资结了,工作保住了,家能养活了。这,就是希望。
滨城,十月二日。
“温玉坊”里,气氛压抑。秋季系列的生产已经接近尾声,但冬季系列的样衣还没出来。杨秀娟在打版区,看着桌上那几块从苏州寄来的面料样品,颜色是齐了,但手感、厚度、光泽,都和预期的有差距。梁设计师和苏设计师在旁边,眉头紧锁。
“这个橄榄绿,颜色太闷了,不够透亮。”梁设计师拿起一块对着光看。
“厚度也不够,做大衣撑不起来。”苏设计师摸着另一块,“而且这表面,怎么有细小的颗粒感?”
“是羊毛纤维没有充分融合。”王教授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连夜从苏州赶回,眼里全是血丝,“三混纺的工艺比我们想的复杂,羊毛、羊绒、真丝,三种纤维的收缩率、染色性能都不同。要完全融合,需要更精密的设备,和更稳定的工艺。苏州那边,设备老,工人手生,短时间出不来理想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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