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曲江池畔返回的路上,夜风带着水汽,吹拂着两人的衣袂。柳含烟与蓝慕云并肩而行,一路无话。
但此刻的沉默,非但不是尴尬,反而像一张拉满的弓,充满了蓄势待发的张力。
柳含烟的心跳得很快。她不时侧过头,用眼角的余光去打量身边这个男人。那首《上李邕》的诗稿,正被她紧紧攥在袖中,纸张的棱角仿佛烙铁,将那份气吞山河的狂傲,一遍遍地烫进她的心里。
她自诩才高,却从未想过,诗词,可以写到如此地步。那不是风花雪月的呻吟,而是足以让听者灵魂战栗的宣言。
终于到了她下榻的别院,站在门口,柳含烟鼓起了此生最大的勇气,她没有发出常规的喝茶邀请,而是直视着蓝慕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侯爷,今日之诗,是写给谁看的?”
这是一个极其大胆的问题,几乎等同于在探问对方的心腹之秘。
蓝慕云停下脚步,看着她,那双桃花眼里第一次没有了平日的懒散,反而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潭。他没有回答,而是反问:“柳姑娘觉得呢?”
“不像写给王浩,他不过是只跳梁小丑,不配您用鲲鹏作比。”柳含烟的声音很稳,“也不像写给满座文人,他们是井蛙,听不懂雷鸣。”
她向前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这首诗,更像是一封战书。一封……递给这整个大乾王朝的战书。”
说完,她紧紧盯着蓝慕云,想要从他脸上捕捉到一丝一毫的破绽。
蓝慕云的脸上没有任何波动,但眼底深处,却有一丝几不可察的赞许一闪而过。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转身推开了别院的门。
“夜深了,风大。进来说话吧。”
雅致的书房内,柳含烟亲手烹上一壶顶级的君山银针。茶香清雅,却压不住两人之间那股剑拔弩张的气氛。
“侯爷既有经天纬地之才,为何要以纨绔为甲,藏身于泥淖之中?”柳含烟将茶杯推到他面前,问出了第二个,也是最关键的问题。
蓝慕云端起茶杯,吹开浮叶,却没有喝。他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声音平淡得不带一丝情绪:“柳姑娘是江南第一才女,名满天下。那你告诉我,你的才学,除了能换来几句称赞,几首附庸风雅的歪诗,还能做什么?”
柳含烟被问得一怔。
“它能让边关的士兵吃饱穿暖吗?”
“它能让朝堂上的贪官污吏人头落地吗?”
“它能让这看似锦绣的盛世,揭开那藏在下面的、腐烂流脓的伤口吗?”
蓝慕云一连三问,每一问都像一记重锤,狠狠敲在柳含烟的心上。她引以为傲的才华,在这些残酷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看,”蓝慕云放下茶杯,站起身,走到书架前,随手抽出一本经义,“你们这些读书人,读了一辈子的圣贤书,最后却只敢在风月里打滚。你们的笔,太干净了。”
他转过身,目光如炬,那是一种让柳含烟无法闪避的锋芒。
“而我的笔,不写诗,只杀人。”
柳含烟猛地抬起头,呼吸都停滞了一瞬。她想起了蓝慕云在文会上那句骇人听闻的“杀人论”,此刻,她终于明白了那句话的真正含义。
“我需要的,不是一个唱赞歌的才女。”蓝慕云缓缓向她走来,“我需要一把刀。一把藏在笔墨里的刀。一个能将我的声音,变成足以撼动人心的文章,传遍天下的执笔者。”
他没有说什么“负重前行”的苦衷,也没有提什么“守护家族”的孝道。
他给她的,是一个选择。一个让她那不甘于闺阁的才情,化为利刃,参与到一场足以颠覆天下的棋局中来的机会。
这比任何花言巧语,都更能击中柳含烟那颗骄傲而又不甘平凡的心。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心中再无半点崇拜或爱慕,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恐惧与兴奋的战栗。她知道,自己正在悬崖边上,踏出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但她更知道,若不踏出这一步,她的一生,也只能在那方寸庭院里,对着那些无聊的诗词歌赋,慢慢枯萎。
“侯爷……需要含烟做什么?”良久,柳含烟终于开口,她的声音嘶哑,却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决然。
一个在士林中拥有巨大影响力的才女,就这样,在半信半疑的警惕与对未来的巨大渴望中,选择成为了一名执刃人。
在别院对面的一处阴影里,神捕司的探子阿七,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他听不清所有的对话,但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几个关键词:“撼动人心”、“执笔者”、“杀人”。
他将这一切,都用最客观、最冰冷的文字,记录了下来。
……
子时,神捕司,地下密室。
叶冰裳看着阿七呈上来的密报,面无表情。密报上,清晰地记录着蓝慕云与柳含烟的整场对话,以及阿七捕捉到的那几个关键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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