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铁皮檐口砸在肩头,冷得像针。我跪在水里,掌心还压着那块青铜残片,编号CW-01刻得极深,边缘沾着枯根碎屑。左臂的伤口开始发黑,树根缠上去后,麻木感反而减轻了些。
我缓缓站起身,将核弹遥控器小心塞进战术背心内袋。手指擦过扳指时,能明显感觉到它一直发烫,仿佛在急切地催促着我。
气象台在城北高地上,外围架着三圈自动炮塔,探照灯扫过积水地面,映出扭曲的光带。我贴着塌了一半的围墙往前挪,每走一步,左臂的树根就收紧一次,皮肤下的黑线往肘部爬了半寸。
靠近第一道防线时,空气里浮着细小的光点,像尘埃,却会绕着活物打转。我闭上眼,脑子里翻出昨晚死掉的那个清洁工的记忆——他被接入灵网前最后看到的画面是控制室门禁的认证流程:脑波频率、心跳节拍、瞳孔缩放速率。
我没有这些。
但我有他的皮。
从背包里取出那张皱巴巴的额皮,血已经干了,贴在掌心像一块旧布。我把它按在扫描区,金属面板亮起蓝光,嘀的一声,门锁弹开。
寒气先于视线扑来。
我滚进门内,背后钢板轰然闭合。天花板上吊着冰棱,一根接一根往下坠,我翻身躲开,右肩撞上操作台,震得整条手臂发麻。嘴里咬着的舌尖渗出血味,脑子总算清醒一点。
控制室中央悬着一颗水晶,拳头大小,通体暗红,表面有血管一样的纹路在跳动。它不发光,但整个房间的阴影都随着它的节奏蠕动。我刚迈步,耳边突然炸开哭声——不是一声,是上百个婴儿同时嚎啕,尖利得像是直接钻进颅骨。
金手指猛地抽搐。
我迅速摘下右耳的银环,将其插进背心处的导线接口。随着神经阻断器启动,胸口猛地一沉,情绪好似被瞬间抽空。此时,眼前的世界仿佛被泼上了一层冷色调,婴儿的哭声依旧在耳边回荡,但已不再那么刺心。
走到水晶前,我划开手掌,血滴落在表面。
画面冲进来。
苏湄站在实验室中央,头顶开了个洞,脑组织被机械臂一缕缕扯出,塞进水晶胚胎。她没叫,嘴角甚至带着笑。镜头一转,赵无涯推着一辆婴儿车进来,里面躺着十几个新生儿,双眼紧闭,胸口起伏微弱。他们的头颅一个接一个裂开,淡灰色的雾状东西被抽离,灌入一枚枚透明雨核。
每一滴暴雨,都是一个被剥离的灵魂。
记忆最后定格在天空——乌云裂开,金属棺材从云层坠落,像一场铁雨。
我收回手,水晶忽然爆闪红光,警报声撕裂空气。
墙角传来湿肉撕裂的声响。
一块钢板被掀开,一个人从墙体里爬出来。她的左半身还是女人模样,白大褂沾着血,右半身却是金属与管线交织的结构,肩膀连着主控网络,胸口嵌着一颗青铜心脏,正规律搏动。
“你来得正好。”她的声音像是从多个喇叭里挤出来的,“最后一轮清洗已经开始,你阻止不了。”
我没说话,后退半步,右手摸向腰间的格林机枪。
她右臂瞬间变形,等离子锯刃发出令人胆寒的嗡鸣声,下一秒便如闪电般冲到我面前。我反应迅速侧身躲避,可刀锋还是无情地擦过我的肋骨,战术背心被割开一道狰狞的口子,皮肤传来的火辣辣疼痛让我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她转身再斩,我跃向操作台,借力翻上高台。
激光束从她胸口射出,打中电源箱,火花炸开,整个房间陷入半明半暗。
就是现在。
我架起格林机枪,瞄准水晶,扣下扳机。
燃烧弹呼啸而出,第一轮扫射在水晶表面炸出裂痕,第二轮让它剧烈震颤,第三轮命中时,它终于炸裂。
碎片飞溅,每一粒都裹着婴儿的虚影,尖叫着四散。有的撞上墙壁,瞬间蒸发;有的扑向苏湄,被她胸口的青铜心脏吸了进去。
外面的雨停了一瞬。
紧接着,更响的雷声压下来。
天空撕开,数十具金属棺材破云而降,砸穿屋顶、砸穿墙体,散落在控制室四周。它们表面布满牙印似的凹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啃过。
棺盖一具具弹开。
里面蜷缩着的人,全是我。
七岁那个穿着旧校服,脸上还带着泥;十二岁的手腕上有道疤,是我第一次割腕留下的;十八岁的制服上别着殡仪馆工牌;二十八岁的……和我现在一模一样,闭着眼,胸口嵌着黑玉扳指碎片。
我站在高台上,枪口缓缓扫过每一具棺材。
苏湄倒在地上,机械躯体冒着电火花,青铜心脏裂开一道缝,还在微弱跳动。她抬起仅存的左手,指向最中间那具棺材,嘴唇动了动:“他……快醒了……”
我没理她,跳下高台,走到最近的一具棺材前。七岁的我躺在里面,呼吸平稳,脸上的泥还没干。我伸手碰了碰棺沿,指尖传来一阵低温震动。
远处又是一声巨响,另一具棺材从空中坠落,砸在控制室门口,震得地面发颤。
我转头看向窗外。
暴雨仍在倾泻,但雨滴不再是透明的,每一颗都泛着灰光,像裹着尘埃。
我抬起右手,六管格林机枪还握在手里,枪管发烫,滴着水。
最中间那具成年克隆体的睫毛,轻轻抖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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