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了?在哪家医院?”
“家人不肯透露具体医院,只说需要静养。”于晓伟顿了顿,“不过,我这边有一个意外收获。通过其他老环保人的关系,我联系到了一位当年参与过金光化工新区一期项目环评技术评审的专家,省环科院的李教授,他已经退休了,现在在外地女儿家养老。我刚刚和他通了电话。”
周正帆眼神一凝:“他怎么说?”
“李教授起初也不太愿意多说,只含糊地表示时间太久记不清了。后来我反复说明这次事故的严重性,以及厘清历史问题对避免悲剧重演的重要性,他才稍微松了口。”于晓伟回忆着电话内容,“他提到一点,印象很深。当时金光化工这个项目的环评报告,在评审会上其实争议很大。主要是针对其废水处理工艺和危险废物临时贮存库的设置,有不少专家提出了质疑,认为其设计容量和防护措施不足以满足未来生产需求,存在环境风险。”
“但是,”于晓伟话锋一转,“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些质疑和修改建议,在最终的环评批复文件里,体现得并不充分,或者说是被‘弱化’处理了。批复结论总体是‘原则可行’,只是附加了一些不痛不痒的‘后续优化建议’。李教授记得,当时主持会议的,就是吴天雄处长。吴处长在会上强调,要‘**服务发展大局**’,不能因为一些‘技术细节’耽误了重点项目的落地进度。”
“服务发展大局……”周正帆轻声重复着这几个字,嘴角泛起一丝冷意。这冠冕堂皇的理由背后,掩盖了多少可能的风险?
“李教授还提到一个细节,”于晓伟继续道,“他说当时那份环评报告,最初是由一家本地的小环评机构做的,水平一般。但后来,在评审关键阶段,好像引入了一家省里实力更强的环评单位参与把关,具体名字他记不清了,好像是叫‘江科环评’之类的。他感觉,这像是为了确保报告‘通过’而采取的补救措施。”
“江科环评?”周正帆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我查了一下,”于晓伟显然做了功课,“全称应该是‘江东省科技与环境评价中心’,是一家的事业单位改制过来的企业,在省内环评领域影响力不小,但也……争议不断。”
周正帆想起来了,他在一些省级项目的批文里见过这家机构的名字。“响水爆炸事故里,那些出具虚假失实文件的环评机构,最后可是被顶格处罚,甚至被拉入了‘黑名单’。”
“是的。”于晓伟点头,“而且,我顺藤摸瓜,查了金光化工后续项目的环评情况。发现二期、三期项目的环评报告,编制单位基本上都是这家‘江科环评’。更巧的是,吴天雄副厅长调到省厅后,有一段时间曾分管过省内的环评机构管理工作。”
线索似乎隐隐约约地串联了起来。一家可能存在技术瑕疵的环评机构,一个在审批环节“高抬贵手”的处长,一个最终酿成惨剧的项目……这其间,是否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利益链条?
“环保局那边的协查函,有回应了吗?”周正帆问。
“刚刚收到回复。”于晓伟拿出一份刚打印出来的电子邮件,“环保局办公室回函说,由于年代久远,且涉及档案管理系统多次升级,调取金光化工新区一期项目的全部原始档案需要时间,他们正在抓紧整理,承诺三天内提供。至于近十年的日常监察记录,他们附上了一个庞大的电子压缩包,数据量很大,我们可能需要专人花时间梳理。”
“三天……”周正帆知道,这可能是对方的拖延之策,但也无可奈何,毕竟对方理由看似充分。
他沉思片刻,吩咐道:“你安排两个靠得住的人,立刻开始梳理环保局发来的日常监察数据,重点查找与一期项目储罐区、废水处理、危废管理相关的记录,看看有没有反复出现的隐患问题,或者该处罚而未处罚的情况。”
“明白。”
于晓伟离开后,周正帆独自沉思。他现在几乎可以确定,金光化工新区项目在八年前的环保审批环节存在重大疑点。而当年负责此事的吴天雄,如今已是省厅领导。要继续深挖下去,势必会触碰到吴天雄,甚至可能引发省里层面的震动。
他想起了中提到的漳州古雷PX项目,国家发改委与环保部之间就曾因规划环评问题产生分歧,但最终似乎也是“内部协商冷处理”。高层之间的博弈,往往盘根错节,他一个市政府秘书长,能撼动这棵可能根深蒂固的大树吗?
但他没有退路。事故造成的伤亡是真实的,民众的悲痛是真实的,他肩上的责任也是真实的。如果因为顾忌某些人的官位而放任真相埋没,那才是最大的失职。
他拿起保密电话,决定给周市长打个电话,进行一次非正式的口头汇报。他需要摸清周市长对此事的态度和底线。
电话接通后,周正帆没有提及吴天雄的名字,只是委婉地表示,在梳理事故企业历史资料时,发现其早期项目在环保审批程序上可能存在一些“不规范”之处,询问市长对于事故调查的范围和深度有何指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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