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军大帐的棉帘被亲兵双手掀开时,帐外的风雪已弱成了细碎的雪沫,落在地上便迅速化开,只留下一片湿漉漉的痕迹。多尔衮在代善的陪同下率先踏入帐中,他身上的玄色劲装沾满了干涸的血污与未融的雪水,每走一步,鞋履便在地面拖出一道深色印记,像是在无声诉说着汛地的惨烈;紧随其后的豪格,银色铠甲上也溅着斑驳血迹,部分血渍已凝结成暗褐色硬块,他垂着眼帘,下颌线绷得笔直,脸色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帐内瞬间陷入死寂,原本低声议论的贝勒与将领们纷纷收声,所有目光都齐刷刷地落在这两位半个时辰前还在刀兵相向的贝勒身上——有人带着担忧,有人藏着审视,还有人暗自发紧了神经,生怕两人再当庭起了冲突。
皇太极正站在案前,指尖轻轻抵着案上的舆图,见二人进来,他紧绷的下颌线微微松动了几分,眼中的厉色也淡了些许,却并未立刻开口。他的目光先是扫过多尔衮腰间渗血的伤口,那道裂痕在玄色劲装上格外刺眼;又落在豪格紧握的拳头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显然还憋着一股劲;最终,他的视线停在代善身上,声音低沉却清晰:“二哥,路上可还顺利?有无再出变故?”
“回大汗,幸不辱命。”代善躬身回话,动作一丝不苟,随后侧身让出身后的位置,让多尔衮完全暴露在众人视线中,“多尔衮已平安带到,豪格贝勒也率正蓝旗将士在帐外待命,汛地的伤亡已安排人清点登记,战死将士的遗体也在妥善收敛。”
多尔衮抬眼看向主位的皇太极,眼中还残留着未散的疑虑与疲惫,却仍依着后金的礼制,单膝跪地,右手按在左胸:“臣弟多尔衮,参见大汗。”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膝盖触地时,不小心牵动了腰间的伤口,疼得他忍不住皱了皱眉,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起来吧。”皇太极上前两步,亲自伸手扶起他,指尖触到多尔衮铠甲上的冰凉时,语气中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你身上的伤不轻,先让军医来处理,莫要留下病根。今日之事,是朕太过急躁,被怒火冲昏了头脑,险些错怪了你,也险些害了大金的好儿郎。”
这话让多尔衮猛地一怔,他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来之前,他早已做好了被质问、被追责的准备,甚至想好了如何为自己辩解,却没料到皇太极竟会先主动认了错。帐下的代善、莽古尔泰等人也悄悄松了口气,交换了一个眼神——大汗能先放低姿态,主动担责,这场因离间计引发的风波,便等于成功了一半,后续的平复也会顺利许多。
豪格站在一旁,见父亲对多尔衮如此温和,甚至主动道歉,心中虽有不甘与委屈,却也清楚此刻不是计较私人恩怨的时候。他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儿臣豪格,参见父汗。”
皇太极转头看向他,语气严肃却并无怒意,更像是长辈对晚辈的教诲:“豪格,你今日之举,太过冲动。若不是代善及时赶到,你与多尔衮真要拼个你死我活,不知要多添多少无谓的伤亡?镶白旗与正蓝旗都是大金的精锐,若是自相残杀,岂不正中了大明的圈套?日后遇事,需多思多虑,切不可被怒火冲昏头脑。”
“儿臣知错。”豪格低头应道,声音虽有些闷,却透着几分服气。方才在汛地,他看着满地的尸体,听代善说起大明的离间计,便已明白自己今日的鲁莽——若真杀了多尔衮,不仅会寒了镶白旗所有将士的心,还会让大金元气大伤,届时祖大寿再趁机突围,大凌河的围局便会彻底崩盘。
皇太极转身走回案前,伸手拿起那份被他揉得皱巴巴的“密信”,轻轻扔在桌上,纸张与木案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这封所谓的‘密信’,朕已让人仔细查验过。信纸是大明专供皇室的贡品竹纸,咱们大金根本没有;墨迹用的是江南产的烟墨,带着淡淡的松香气,与咱们常用的墨锭截然不同;更重要的是,上面的字迹虽模仿得与多尔衮有七分像,却少了他平日写字时习惯的顿笔——多尔衮写‘旗’字时,最后一笔总会微微上挑,可这信上的‘旗’字,却是平直收尾,显然是伪造的。”
他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帐内众人,语气中多了几分凝重:“前几日咱们抓获的那几个明军细作,经刑讯司严加审讯,已全都招认了。他们是祖大寿亲自挑选的死士,潜入大营的目的,就是用这封假密信挑唆朕与多尔衮的关系,让咱们大金内部自相残杀,好趁机打破大凌河的围局,为明军争取喘息的时间。”
多尔衮听到这话,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彻底烟消云散。他想起自己初见密信时的暴怒,想起那些为了“讨公道”而战死的镶白旗兄弟——有跟着他征战朝鲜的老兵,有刚入营不久的少年,他们本不该死在自己人的刀下。愧疚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他再次单膝跪地,声音带着几分哽咽:“大汗,臣弟一时糊涂,轻信了这假密信,还连累了这么多兄弟战死,险些酿成大错,恳请大汗降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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