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下意识地抬眼,目光落在孙承宗花白的鬓角上。这位老臣自万历年间入仕,天启朝时以兵部尚书之职督师蓟辽,硬生生在辽东筑起一道“关宁锦防线”,让后金铁骑数年难越雷池。可就是这样一位早已功成名就的老臣,此刻却愿将儿子、孙子都送入疆场——孙鉁的名字,崇祯帝并不陌生。去年松山之战的奏报里,曾专门提及这位参将:率三百兵卒守松山右翼炮台,后金骑兵一轮轮顶着炮火冲锋,炮台的砖石被战马踏得粉碎,孙鉁却提着染血的长刀站在炮台顶端,左臂中箭仍死守不退,硬生生扛住了三轮猛攻,为大军驰援争取了时辰。
而孙之沆,虽只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却早已在边关崭露头角。崇祯帝曾听兵部侍郎说起,孙承宗督师蓟辽时,常带着这个长孙在防线勘察地形,孙之沆年纪虽轻,却能一眼指出某处隘口的防守疏漏,甚至能根据草木痕迹判断后金斥候的动向,是个天生的“边地活地图”。
可正是这两位文武双全的栋梁,孙承宗竟要让他们同任先锋——先锋是什么?是大军的尖刀,是冲在最前面、直面敌军锋芒的部队,每一次冲锋都可能是生死之别。更何况是父子同阵、祖孙同营,一旦战事不利,孙家便是满门忠烈的结局。
“太傅,你……”崇祯帝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原本准备好的追问卡在喉咙里,出口时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发涩,“孙鉁与孙之沆皆是栋梁,若将他们编入先锋,你便不怕……”
他没说“不怕出事吗”,可话里的担忧,连御书房外值守的太监都能听明白。
就在这时,孙承宗猛地抬头。他原本叩在地上的双手微微攥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苍老的脸上沟壑纵横,却在抬头的瞬间,迸发出惊人的决绝——那是历经数十年边关风雨,见惯了尸山血海后,沉淀下来的忠勇与刚毅。
“臣怕!”孙承宗的声音陡然拔高,却没有半分怯懦,反倒带着叩问天地的铿锵,“臣怕的是大明江山倾覆,怕的是辽东百姓沦为胡虏,怕的是太祖高皇帝创下的基业,毁在我辈手中!”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望向崇祯帝,那眼神里没有丝毫犹豫,只有一片赤诚:“臣家世受国恩,自臣祖父起便为大明效力,臣蒙陛下信任,官至太傅,若今日陛下要练一支保家卫国的劲旅,臣连自己的至亲都不敢托付,又何谈号令三军?又何颜面对辽东那些浴血奋战的将士?”
“孙鉁勇猛,在松山之战中便敢以三百人抗后金数千铁骑,让他任先锋,能振军心;之沆心细,自幼在边关长大,熟悉后金的战法与地形,让他辅佐其父,能察敌动向。”孙承宗的声音渐渐平缓,却愈发坚定,“臣愿以全家性命作保,再从辽东各镇挑选敢战之士——那些曾在宁远城头浴血、在锦州城外死守的老兵,那些家破人亡、一心报国的子弟,只要给臣三月时间,臣定能将他们练造成一支军纪严明、战力强悍的关宁铁骑,让后金铁骑闻风丧胆!”
崇祯帝静静地听着,眼眶竟不知不觉间热了。他看着阶下这位年过花甲的老臣,看着他虽俯身却依旧挺直的脊梁,看着他眼中闪烁的、比烛火更明亮的忠烈之光,突然想起自己登基之初,孙承宗因弹劾魏忠贤被罢官时,曾在奏疏里写过的一句话:“臣身可罢,臣心不可罢;臣官可免,臣忠不可免。”
崇祯帝猛地迈开步子,龙靴踏在青砖上,发出沉稳的声响。他快步走下御阶,在孙承宗面前停下,伸出双手,亲手去扶这位老臣。指尖触到孙承宗朝服的瞬间,只觉一片冰凉——初春的御书房本就阴冷,老臣又叩拜许久,朝服早已被寒气浸透。可就在这冰凉之下,崇祯帝却仿佛感受到了一股滚烫的力量,那是孙承宗胸腔里跳动的、为国为民的赤诚之心。
“好!”崇祯帝的声音陡然变得铿锵有力,往日里因国事烦忧而紧锁的眉头,此刻竟舒展开来,眼中满是振奋与信任,“朕准你所请!”
他扶着孙承宗的手臂,缓缓将老臣扶起,语气愈发坚定:“即日起,任命孙承宗为蓟辽督师,总领关宁铁骑重组事宜!所需粮饷,朕命户部即刻调拨,不得延误;所需军械,工部须优先打造,若有短缺,可从内帑中支取!”
说到此处,崇祯帝的目光扫过御书房的梁柱,声音里多了几分威严:“若有官员敢推诿扯皮、延误军机,无论其官职高低,朕定斩不饶!”
孙承宗站直身子,虽因久跪而有些踉跄,却依旧恭敬地拱手叩拜:“臣,谢陛下信任!臣定不负圣恩,三月之内,必练出劲旅,扫平后金,还辽东一片安宁!”
烛火再次摇曳,映着君臣二人的身影。窗外的风似乎小了些,御书房里的暖意,渐渐驱散了初春的寒凉。崇祯帝望着孙承宗坚毅的脸庞,心中突然生出一股久违的底气——有这样忠勇的老臣,有这样甘愿为国赴死的将士,大明的江山,或许并非没有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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