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上烛火摇曳,映得两封文书的封皮泛着冷光,像两块压在心头的巨石。
左边那封,是来自北京的密信。明黄的封蜡上印着“绝密”二字,拆开的信纸还带着宫闱特有的龙涎香,字里行间却是袁崇焕最不愿见的字眼:礼部侍郎罗硕,已奉旨赴盛京议和。信中说,崇祯帝念及陕西流寇未平,洪承畴的大军困在关内分身乏术,盼着借这“和谈”暂缓关外战事,好腾出手来稳固腹地。字里行间,满是朝廷的急功近利与一丝侥幸——仿佛只要君臣们愿意信,后金的铁骑就真能为“和谈”停下脚步。
右边那封,却是另一番景象。粗糙的麻纸,潦草的字迹,连墨迹都还泛着湿意,显然是斥候刚从辽东旷野上送来的探报。纸页上的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后金济尔哈朗部,已从义州倾巢而动,粮草车、攻城的云车与红衣大炮,正昼夜不停地往大凌河方向运送。探报的斥候在末尾用朱笔圈了一句话,力透纸背:“敌非固守,乃暗集兵力,其势汹汹,似有大图。”
“议和?”
袁崇焕猛地转过身,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笑意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洞悉一切的嘲讽。他抬手,将北京来的密信狠狠推到案角,信纸滑过光滑的案面,发出一阵刺耳的声响。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重重叩击在案上铺开的辽东地图上,“咚、咚、咚”,每一下都像是敲在辽东大地的脉搏上。他的目光,如鹰隼般死死锁在地图中央那个用朱笔圈出的地名上——“大凌河堡”。
“皇太极这老狐狸,玩的还是当年的把戏!”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咬牙切齿的怒意,“宁锦之战前,他不也派使者捧着‘和书’来谈?转头就率八旗铁骑扑了过来,若非我军早有防备,宁锦防线早被他撕开了口子!如今陕西稍定,他怕洪承畴北上驰援,竟想拿‘和谈’当幌子,趁我军松懈,偷袭大凌河——好一个毒计!”
他俯身,手指顺着地图上的线条划过,从锦州到大凌河,再到宁远、山海关,每一处都关乎大明的生死存亡。大凌河堡,那是锦州的门户,更是整个辽东防线的“腰眼”——它像一根楔子,钉在锦州与后金腹地之间,一旦被攻破,锦州便成了孤城,宁远失去屏障,山海关的门户也将彻底洞开。到那时,后金铁骑便可长驱直入,直逼京畿,后果不堪设想。
明廷可以自欺欺人,以为“和谈”能换来喘息;但袁崇焕不能。他守了辽东五年,与后金大小百余战,太清楚那群“辫子兵”的本性——他们是草原上的豺狼,从不会给猎物喘息的机会。越是喊着“和平”,越是要提防他们背后的刀。
“来人!”
袁崇焕猛地直起身,玄色官袍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他的声音因急切而微微发颤,却字字千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穿透了窗外的雨声,在空旷的衙门里回荡。
门外的亲兵闻声快步上前,一身戎装,甲胄上还沾着门外的雨珠,他躬身单膝跪地,头颅低垂:“末将在!”
“传我将令,即刻增兵大凌河!”袁崇焕走到案前,手指重重点在地图上的大凌河堡,语气斩钉截铁,“三道军令,你且听好,一字一句,不得有误!”
亲兵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震惊——督师竟要在“和谈”之际主动增兵?但他不敢多问,只是挺直脊背,高声应道:“末将遵命!”
“第一,调锦州城内马步军三千,由副将周文郁率领!”袁崇焕的目光扫过亲兵,语速极快,却条理分明,“让他携带十日粮草,再从城头调二十门红衣大炮——记住,是最精良的那二十门,炮药备足!今夜三更,准时出发,务必在明日午时之前,抵达大凌河堡!”
他俯身,手指指着大凌河堡地图上的西北两角,那里用小字标注着“地势低洼,易攻难守”:“告诉周文郁,到了堡内,即刻协助祖大寿加固城防,重点防守西北两门!后金若来,必从这两处下手。沿途若遇后金游骑,不必纠缠,不管付出多大代价,都要以最快速度抵达堡内——城防要紧,耽误了时辰,军法处置!”
“末将记下!”亲兵手中的炭笔飞速划过纸页,不敢有半分遗漏。
“第二,传我令给宁远总兵满桂!”袁崇焕的声音又沉了几分,眼中闪过一丝谋略的光芒,“让他即刻抽调两千骑兵,弃掉粮草大车,每人只带三日干粮,备两匹战马。从觉华岛方向迂回,隐蔽行军,不许走大路,不许惊动任何村落——目标是大凌河堡西南三十里的黑松林,在那里设伏!”
他顿了顿,走到窗边,望着远方宁远的方向,补充道:“叮嘱满桂,伏兵要藏得深,行踪要掩得严,哪怕后金的游骑擦着鼻尖过,也绝不能暴露意图!等什么?等后金攻城受挫、锐气尽失,准备撤军的时候,再率骑兵从侧翼突袭,断他的退路,劫他的粮草!这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步都不能错,万万不能提前打草惊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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