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宫城的暖阁,原该是关外最暖的去处。鎏金铜炉里燃着上好的银霜炭,烟气裹着浓郁的参药味,在雕花窗棂间缠缠绕绕,却驱不散殿内那股从皇太极周身散出的寒气。他扶着案角的手猛地收紧,指节绷得泛出青白色,指腹下那道三寸长的刀伤——前日水师偷袭盛京,流矢擦着心口划开的口子,此刻正像被烧红的烙铁烫着,突突地跳着疼,每一次搏动,都似有细碎的火星子从皮肉里往外窜,燎得他五脏六腑都发紧。
案上摊着水师偷袭时掉落的明军甲片,边缘还凝着暗红的血渍,旁边那碗刚温好的参汤,热气氤氲,却暖不透他眼底的沉冷。直到镶黄旗佐领跌撞着进殿,那声带着哭腔的禀报,像根火星,猝然点燃了他胸腔里积压的所有郁气。
“你说什么?”皇太极的声音压得极低,低得像冬日浑河冰面下的暗流,可喉间滚过的怒气,却震得殿内烛火猛地晃了晃,灯芯“噼啪”炸出个火星,溅在明黄的龙纹桌布上,留下个焦黑的印子。他缓缓转过身,玄色龙袍的下摆扫过地面,带起细碎的药渣——那是方才太医熬药时不慎洒的,此刻却没人敢去收拾。
报信的佐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膝盖砸在青砖上,发出沉闷的响。他额头顶着冰凉的地砖,浑身抖得像筛糠,连声音都在发颤:“大、大汗!驿馆……驿馆空了!杨廷麟那几个南蛮子,早在弟兄们踹开院门之前,就从灶房底下的密道跑了!弟兄们搜遍了驿馆,连半片和议条款的碎纸都没找着,只在灶房里,见着密道入口的土还是新翻的!”
“跑了?”
两个字,从皇太极齿缝里挤出来,带着冰碴子似的寒意。话音未落,他猛地转身,玄色龙袍扫过案角,那碗还冒着热气的参汤“哐当”一声砸在地上,滚烫的汤水溅在佐领的袍角,烫得他皮肉发麻,却连动都不敢动——他能看见大汗眼底翻涌的怒火,那火太烈,像是要把他整个人都烧化在这暖阁里。
皇太极扶着案角的手,指甲几乎要嵌进红木案几的纹路里。胸口的旧伤被这猛地一动扯得生疼,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落在龙袍的领口上,洇出深色的印子。可这点疼,比起心里的怒,算得了什么?前日水师偷袭,炮声炸响在盛京城头,他在箭楼督战,流矢擦着心口过,差点让他栽在城楼上——那口气他还没咽下去,如今倒好,几个被他视作阶下囚的大明使臣,竟能从他层层布防的驿馆里,顺着密道溜之大吉!
这不是逃,这是羞辱!是崇祯那小儿,是杨廷麟那老狐狸,联手把他后金大汗的脸面,踩在雪地里碾!
“搜!给朕搜!”皇太极突然拔高声音,震得暖阁梁上的积雪簌簌往下掉,落在鎏金铜炉上,发出“滋啦”的声响。他指着殿门,手指因愤怒而剧烈颤抖:“镶黄、镶白、正蓝三旗,除了守城的兵,剩下的全派出去!浑河两岸、芦苇荡、沼泽地,还有城西的山林,就算把盛京方圆百里的雪都扒开,把土都翻过来,也得把杨廷麟那几个南蛮子给朕抓回来!”
侍立在旁的范文程,见他身子晃了晃,赶紧上前两步,小心翼翼地想去扶他的胳膊:“大汗,龙体为重啊!杨廷麟不过是几个手无寸铁的文官,就算逃出去,也跑不出盛京外围。眼下水师偷袭刚过,弟兄们心里本就慌,若再兴师动众地搜捕,怕是……怕是会乱了军心。”
“稳住军心?”皇太极猛地甩开他的手,力道大得让范文程踉跄着退了两步,后腰撞在案角上,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皇太极盯着他,眼里的怒火几乎要溢出来,声音里淬着冰:“朕派了五十个镶黄旗的兵,守着一座小小的驿馆,连几个南蛮子都看不住!传出去,蒙古科尔沁部会怎么说?朝鲜李倧会怎么看?他们会说朕连几个使臣都管不住,还配当后金的大汗?这军心,不是朕要乱,是这群废物给朕丢的!”
他越说越激动,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心口的伤口,疼得他眼前发黑。突然,一口腥甜从喉头涌上来,他赶紧用袖管捂住嘴,可暗红的血还是从指缝里渗出来,滴落在明黄的龙袍上,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刺眼得很。
“大汗!”范文程和殿内的侍卫们“唰”地全跪了下来,头埋得低低的,声音里满是慌乱,“您别气!臣这就去传旨,让各旗再加派三倍人手,就算把盛京翻个底朝天,也定然把杨廷麟抓回来!太医!快传太医!”
皇太极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闭嘴。他缓了缓气,抬手用袖管擦去嘴角的血迹,指腹上沾着的血温热,却让他心里更冷。目光扫过满地的狼藉——摔碎的药碗、溅落的参汤、还有佐领膝盖下那片被汗水浸湿的青砖,最后落在窗外。雪停了,晨光透过糊着高丽纸的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照不暖他眼底的寒意。
他想起方才兵卒回报的细节——灶房的密道挖得极深,宽能容两人并行,出口直通后街的柴房,密道里还铺着干草,显然是早早就准备好了。杨廷麟这老东西,从踏进盛京的第一天起,就没信过这场和谈!他一面捧着和议条款,跟范文程唇枪舌剑,一面偷偷在驿馆里挖密道,等着随时跑路——把他皇太极,把整个后金,都当成了傻子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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