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关的城楼如巨兽般巍峨矗立,青灰墙砖被岁月浸出深褐纹路,墙面上爬满苍劲的藤蔓。虽已入冬,藤蔓枯黑的枝桠仍如铁爪般紧紧攀着砖缝,冻得发硬的卷须嵌在墙皮裂隙里,像极了这座雄关扎进大明北疆冻土的筋骨。杨廷麟勒住马缰,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望着城门上“天下第一关”那方烫金匾额,眼眶骤然发热——从盛京驿馆潮湿的密道到浑河没膝的芦苇荡,从沼泽地里分不清血与泥的生死一线,到松林间映红半边天的火光冲天,这一路刀光劈开雪幕、鲜血浸透棉袍的日子,终于在看见这道朱红城门时,化作了劫后余生的颤抖,连带着马身都跟着轻轻晃了晃。
“大人!是山海关!咱们真的到了!”
吴生扶着马鞍的手猛地收紧,声音里裹着哭腔,尾音都在发颤。他左臂缠着渗血的粗布,箭伤敷的草药早被汗水浸得发黑,此刻伤口正隐隐作痛,可这点疼比起逃出生天的狂喜,竟轻得像落在肩头的雪,一吹就散。李之椿趴在马背上,半边身子还麻着,却硬是撑着坐直了些,望着城门口往来的明军兵卒,突然低低笑了出来,笑声里混着滚烫的泪水,滴落在覆着薄霜的马鬃上,瞬间凝成了细小的冰粒,顺着鬃毛滚落在官道的冻土上,碎成了渣。
马蹄声踏在关外的青石官道上,清脆的“嘚嘚”声刺破了冬日的寂静,立刻引来了城门口守军的注意。城楼上骤然响起一阵甲叶碰撞的脆响,十几个身着明光铠的士卒齐刷刷站直了身子,手中长枪斜指地面,枪尖在阳光下闪着冷光。一个面膛黝黑的校尉快步走过来,腰间环首刀的刀柄被手攥得发白,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杨廷麟三人,声音洪亮如钟:“来者何人?奉关防令,出示路引!”
杨廷麟翻身下马时,膝盖处的旧伤猛地抽痛了一下,他强忍着浑身骨头缝里的酸痛,从怀中掏出那枚被泥污和血渍浸得发亮的羊脂玉印——印边角已被磨得光滑,正面“廷麟”二字却刻得愈发清晰。他将玉印递到校尉面前,声音虽沙哑却字字有力:“大明谈判使臣杨廷麟,奉陛下旨意赴盛京和谈,历经艰险归朝,烦请通报吴总兵,说杨廷麟求见。”
校尉的目光落在玉印上,瞳孔骤然一缩,再抬眼看向杨廷麟——虽满身泥污、棉袍下摆撕裂了大半,露出的手腕上还缠着带血的布条,可那双眼睛亮得惊人,眉宇间的凛然正气压过了所有狼狈。他脸色顿时一变,赶紧收刀躬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原来是杨大人!末将有眼不识泰山,这就去通报总兵大人!”说罢转身就往城门里跑,甲片碰撞的声音里满是急切。
没等片刻,城门内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如惊雷般由远及近。只见一队披甲骑兵簇拥着一位将领疾驰而来,骑兵们个个腰杆挺直,肩上的红缨在风里猎猎作响,马蹄踏过地面时,竟踩出了整齐的节奏。
被围在中间的将领约摸三十岁上下,身形挺拔如松,穿一件石青蟒纹官袍,外罩的玄色披风被风掀起,露出腰间悬着的七星剑——剑鞘上镶嵌的宝石虽不大,却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他面容俊朗,肤色是常年在外练兵晒出的蜜色,两道剑眉斜飞入鬓,眉尾微微上挑,添了几分锐利;一双丹凤眼狭长明亮,眼尾带着点天然的上翘,可眼神沉如寒潭,望过来时竟让人不敢直视;鼻梁高挺,唇线分明,下颌线绷得紧实,下巴上留着一寸来长的短须,修剪得整整齐齐,既添了几分成熟,又不失武将的英气。
此人正是山海关总兵吴三桂,他翻身下马的动作干脆利落,玄色披风在空中划过一道利落的弧线,快步走到杨廷麟面前,抱拳躬身便拜,声音洪亮如钟:“末将吴三桂,恭迎杨大人归朝!陛下早已传旨,若大人归来,山海关上下将士,皆听大人调遣!”
“吴总兵客气了。”杨廷麟赶紧扶住他,指尖触到对方官袍下结实的臂膀,只觉一股力量传来。他声音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此番能逃出盛京,全靠弟兄们舍命相护,杨某愧不敢当。”
吴三桂直起身,目光扫过杨廷麟身后的吴生和李之椿——吴生捂着胳膊,指缝里还渗着血;李之椿的腿明显不便,站着时身子微微倾斜。他脸色顿时沉了下来,眉峰拧成了疙瘩,眼底的寒意几乎要溢出来:“鞑子竟敢如此折辱我大明使臣!大人放心,末将这就命人备下最好的金疮药和热膳食,先请大人入城歇息!至于盛京的账,末将迟早会跟皇太极算清楚——他欠咱们的,得用鞑子的血来还!”
话音刚落,旁边的骑兵们突然齐声大喝:“用鞑子的血来还!”声音震得空气都在颤,城楼上的守军也跟着喊了起来,一时间,“还我河山”“杀尽鞑子”的喊声此起彼伏,将士们个个眼中冒着火,甲叶碰撞的声音里满是战意,连风都似染上了热血的温度。
说着,吴三桂亲自引着杨廷麟等人往城内走。山海关的街巷比盛京热闹太多,百姓们虽也穿着厚实的棉袍,脸上却没有盛京汉人的惶恐——有的挑着担子往集市去,有的站在自家门口缝补衣裳,见着吴三桂的仪仗,纷纷驻足行礼,眼神里满是敬畏与信赖。街边的酒肆、商铺都敞开着门,酒肆里飘出的羊肉香、布庄老板的吆喝声、孩童们的嬉笑声混在一起,让杨廷麟几人恍如隔世。自踏入盛京,他们闻得最多的是火药味、血腥味,还有鞑子兵粗鲁的呼喝声,这般鲜活的烟火气,竟让他们有些恍惚,吴生甚至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街边摊位上的糖人,指尖触到糖霜时,眼眶又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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