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在这里不是流动的空气,而是实体化的暴君。它裹挟着刀锋般的雪粒,一遍遍抽打在冲锋衣的外壳上,发出密集的、令人心悸的沙沙声。每一次呼吸,冰冷的空气都像细小的冰碴刮过鼻腔和喉咙,一直凉到肺叶深处。世界被简化成两种颜色——刺眼的白,和吞噬一切光线的、死寂的灰。
顾晏辰和苏晚星每一步都陷进及膝深的积雪,拔腿的动作缓慢而沉重,仿佛在与这片雪山进行一场无声的角力。积雪在靴底发出沉闷的呻吟,咯吱,咯吱,是这片死寂天地里唯一的节奏,单调得足以逼疯任何人。他们已经跋涉了超过十二个小时,体能像沙漏里的沙,无声而迅速地流逝。保温壶里最后一口热水早已喝光,高能食物冻得硬邦邦,需要用体温慢慢捂软才能下咽。
“方向……对吗?”苏晚星的声音被风雪削弱,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和一丝几乎被冻僵的茫然。她停下,抬手在眉骨处搭起凉棚,眯眼望向远处。层层叠叠的山峦在翻涌的云海中若隐若现,像巨兽沉睡的脊背,冷漠地横亘在前方,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尽头。“这山……太大了,大得能吞掉所有希望。”
顾晏辰没有立刻回答。他解开最外层的冲锋衣,从贴身的内袋里取出那份地图。纸张在低温下变得脆硬,边缘因为反复摩挲而微微起毛。他将地图举到眼前,挡住肆虐的雪沫,目光在地图上那些用特殊颜料标注的、几乎与雪同色的路线上逡巡,然后又抬头,试图在铅灰色的、太阳只是一个模糊光晕的天幕上,寻找几乎不可能存在的参照物。
“方位没错。”他的声音低沉,带着风雪也刮不走的笃定,“‘雪狼崖下,寒松为记’。谷使的傲慢在于,他从不屑于在真正的入口上故弄玄虚。因为他确信,就算找到了门,也没几个人能活着走进去。”
话音未落,一阵比之前猛烈数倍的罡风,如同无形的巨掌,猛地从侧翼横扫而来!雪被成吨卷起,天地间瞬间只剩下狂暴的白色漩涡。苏晚星惊叫一声,被风推得踉跄后退,顾晏辰一把将她拽到身前,用整个后背抵住风墙。雪沫像子弹一样砸在他的护目镜和脸颊裸露的皮肤上,瞬间凝结成冰。
风来得快,去得也快。当视野重新清晰,苏晚星从顾晏辰怀中探出头,拂去睫毛上的冰晶,目光下意识地向前方扫去——
然后,她的呼吸停止了。
就在前方不足百米,一片几乎垂直的、被冰雪覆盖的灰黑色崖壁下方,违背所有自然规律地,孤零零地站立着一棵松树。它不是雪松,而是颜色深郁的青松。树身粗壮虬结,树皮龟裂如龙鳞,针叶在狂风中剧烈抖动,却奇迹般地没有掉落多少。最诡异的是,在它朝向他们的那面树干上,一个清晰的、仿佛是用烧红的烙铁烫刻上去的符号,正无声地宣告着主人的存在——谷使的标记。
没有雪覆盖它。那符号周围的树干,干燥得如同在盛夏。
“是这里。”苏晚星的声音轻得像叹息,疲惫被骤然飙升的肾上腺素冲刷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踏入陷阱前的清醒。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挪到松树下。风在这里似乎小了些,形成一小片诡异的平静区。顾晏辰没有犹豫,按照地图和无数次推演记忆下的步骤,伸手,用戴着手套的指尖,在那个冰冷凸起的符号上,不轻不重地按了三下。
一、二、三。
短暂的死寂。
紧接着,脚下传来沉闷的、来自大地深处的蠕动声。松树前方那片看似坚实无比的雪坡,毫无征兆地向下塌陷,积雪如同流沙般滑落,露出一个边缘参差不齐、黑得令人心悸的洞口。一股远比外界寒风更加阴冷、带着腐朽和铁锈混合气味的气流,猛地从洞口喷涌而出,像怪物的叹息,瞬间吹透了他们厚重的衣物,直钻骨髓。
洞口张着嘴,等待着吞噬。
顾晏辰握住腰间的刀柄,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心神稍定。他侧头看向苏晚星,眼神在无声地询问:准备好了吗?
苏晚星深吸一口那令人作呕的空气,从口袋里摸出一根荧光棒,双手用力一掰——“咔嚓”,幽绿色的冷光亮起。她扬手,将荧光棒抛入洞口。
那一点绿光旋转着坠落,划出一道短暂的轨迹,照亮了下方粗糙凿刻出的、向下延伸的石阶,然后被更浓重的黑暗吞噬,只在视网膜上留下残影。
对视。点头。
顾晏辰率先踏入,苏晚星紧随其后。
就在苏晚星的双脚完全离开雪地、踩上第一级石阶的瞬间,身后传来一声沉闷的轰隆。不是雪崩的巨响,而是一种更有质感、更决绝的闭合声。她回头,只见最后一线天光被翻滚落下的积雪和碎石彻底掩埋。洞口消失了。他们被活埋在了山腹之中。
绝对的黑暗降临。只有手中另一根掰亮的荧光棒,散发出微弱而诡异的绿光,勉强勾勒出前方顾晏辰模糊的背影和脚下湿滑的石阶。空气粘稠、潮湿,霉味中果然混杂着一丝极淡、却异常清晰的铁锈甜腥——是血,陈旧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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