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天相接处的火光与浓烟,直到第三日才渐渐散去。咸腥的海风裹挟着焦糊与血腥的气息,弥漫在蓬莱城头,无声地诉说着那场远海夜战的惨烈。斥候如同迁徙的候鸟,不断带回零碎而触目的战报:云汐国舰队主力尽殁,巨舰或焚或沉,残骸铺满海面,提督萨尔贡下落不明,凶多吉少;秦军虽胜,亦伤亡惨重,旗舰“劈波”号重伤搁浅,数艘楼船沉没,士卒折损恐逾三千。曾经遮天蔽日的两支庞大舰队,如今只余下秦军残存的舟师,如同受伤的巨兽,在海湾外徘徊舔舐伤口。
胜利的消息,并未给蓬莱带来丝毫喜悦,反而像一块冰冷的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城头守军的目光,不再是望向威胁已除的海面,而是不自觉地投向东南方那片停泊着得胜之师的锚地,充满了警惕与不安。孩子们被严令禁止靠近海边,妇人们默默地将所剩不多的粮食藏得更深。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取代了大战前的恐慌。
我知道,清算的时刻,即将到来。王离绝不会满足于仅仅摧毁云汐国。他携大胜之威,下一步,必然是剑指蓬莱。
果然,决战后的第五日清晨,一队盔明甲亮、煞气腾腾的秦军锐士,护卫着王离的使者,再次抵达蓬莱城下。这一次,使者带来的不再是协商,而是命令。王离将军将在已收复的、原云汐国建立的简陋海岸营寨“暂驻”,“邀请”蓬莱之主徐福,即刻前往“共商善后事宜,厘定此地归属”。
“共商”?“邀请”?我心中冷笑。这分明是鸿门宴。王离是要我亲自去向他称臣纳贡,将蓬莱的命脉,拱手送上。
勤政堂内,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周文面色惨白,公输迁紧握双拳,陈敖等将领怒目圆睁,手按剑柄。
“主公!绝不能去!”陈敖低吼道,“王离新胜,气焰正盛,此去必是龙潭虎穴!末将愿代主公前往!”
“代我去?”我缓缓摇头,“王离要的是我徐福低头,你去,有何用?反而予其口实,说我蓬莱无诚意,即刻便可发兵来攻。”
“可……可这分明是陷阱!”周文急道。
“是陷阱,也得跳。”我目光扫过众人,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如今之势,敌强我弱,硬抗是死路一条。唯有示弱,方能求生。王离虽胜,然舟师受损,士卒疲惫,粮秣补给皆仰赖于我。他亦不敢逼得太甚,怕我等鱼死网破,让云汐国残部或其他势力有机可乘。此宴,是危机,亦是转机。”
我站起身,整了整衣冠:“备车。周文、公输先生,随我同往。陈敖,你守好城池,未有我信号,严禁任何异动。”
“主公!”众人皆惊。
“我意已决。”我抬手止住他们的话,“记住,我若一日不归,或城头升起黑烟,便由周文暂摄事,陈敖总领军务,公输掌工技,据城死守,然后……设法护送部分孩童工匠,乘船入海,寻一生路吧。”
此言一出,堂内一片悲声。我这是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一个时辰后,一辆简陋的马车,在百名精心挑选的、内穿软甲、暗藏利刃的蓬莱卫士护送下,驶出城门,朝着东南海岸那座刚刚易主的秦军大营行去。车轱辘碾过焦土,发出沉闷的声响。
所谓的“营寨”,不过是云汐国仓促搭建的一片木棚泥屋,如今插满了黑色的秦军旌旗。营寨外围,秦军士卒持戈肃立,甲胄染尘,面带倦色,却眼神锐利,透着一股百战余生的悍勇。空气中弥漫着伤药的苦涩与未曾散尽的硝烟味。
在中军大帐外,我见到了王离。他并未穿全套甲胄,只着一身玄色常服,外罩一件猩红斗篷,按剑立于帐前,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数员秦军将领按剑立于其身后,目光如刀,冷冷地扫视着我们一行人。
“徐君果然信人。”王离微微颔首,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帐内叙话。”
大帐内陈设简单,正中一副巨大的海图,上面已用朱笔标出了云汐国舰队的覆灭位置和秦军控制的海域。分宾主落座后,帐内一片沉寂,只有火盆中木炭燃烧的噼啪声。
“云汐跳梁,已伏天诛。此战,徐君供应粮秣,向导水文,功不可没。”王离开门见山,目光锐利地看向我,“然,海疆初定,百废待兴。陛下胸怀四海,欲在此设郡立县,播撒王化。不知徐君于这‘蓬莱’之地,作何打算?”
终于来了。我深吸一口气,迎上他的目光,不卑不亢道:“王将军神威,扫清妖氛,徐某佩服。蓬莱之众,远渡重洋,所求不过安身立命。若天朝不弃,肯予庇护,使我等免于蛮夷侵扰,自当感恩戴德,奉大秦正朔,纳粮输赋,永为藩篱。”
我将“藩篱”二字咬得稍重,意在强调附属而非直接管辖的地位。
王离眼中精光一闪,显然听出了我的弦外之音,他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藩篱?徐君可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陛下既遣王某至此,此地便当归入大秦版图,设官治理,方为正道。徐君与麾下,若能顺应天时,率土归降,王某必当奏明陛下,为徐君请功,保尔等富贵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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