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月:“……这叫踢皮球。”
“这叫‘程序正义’。”福斯特纠正,“老夫没有拒绝,没有驳回,老夫是‘高度重视’‘谨慎研究’‘等待更成熟的方案’。谁能挑出错?谁又能说老夫不作为?老夫忙得很,正在为帝国财政‘把关’呢。”
他把“把关”两个字咬得格外重,带着一丝嘲讽。
“那如果事情真的很紧急,不能拖呢?”林晓月问。
“那就用‘会议太极拳’。”福斯特放下茶杯,十指交叉放在肚子上,整个人更往椅子里陷了陷,“召集所有相关部门,开个会。会前,把议程列得又长又细,每个议题下面挂十个子议题,每个子议题附三份背景材料。会上,让每个人都发言,鼓励他们‘充分讨论’‘畅所欲言’。等他们吵得差不多了,你就总结:‘各位的意见都非常宝贵,体现了对帝国的高度负责。但由于此事牵涉甚广,仍需进一步调研论证。请相关部门于X月X日前提交补充材料,届时我们再行审议。’”
他顿了顿,补充道:“‘届时’是哪时?当然是你说了算。材料齐了?哦,发现有个数据需要核实。核实完了?哎呀,相关司局的主管出差了,等他回来。回来了?不好意思,陛下又布置了新任务,优先级更高……如此往复,直到事情黄了,或者拖到有人受不了,自己想办法解决了——那就不关你的事了。”
林晓月看着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觉得下作?无耻?浪费时间?”福斯特仿佛看穿了她的想法,灰蓝色的眼睛透过镜片盯着她,“小丫头,在官僚系统里,‘快’就是错,‘明确’就是靶子,‘负责’就是找死。你想做事,想改变什么,就会有无数双手伸出来拉你,绊你,推你,直到你也变成他们中的一员,或者被碾碎。老夫用了二十年才明白这个道理,又用了二十年才练熟这些招数。现在,老夫可以一边看小说,一边钓鱼,一边把这帝国最顶尖的一群聪明人耍得团团转,还能让他们觉得老夫是‘老成持重’‘顾全大局’。”
他伸手,从圆几底下摸出一个小巧的银质酒壶,拧开盖子,喝了一口,舒服地叹了口气。
“你以为陛下不知道老夫在糊弄?他知道。但他也需要老夫糊弄。有些事,不能快,快了要出乱子。有些人,不能动,动了要失衡。老夫这套‘懒政’,就是帝国的润滑剂,缓冲垫。看起来什么都没做,实际上什么都做了——让该停的停下来,让该慢的慢下来,让那些急着往前冲的人,先撞上老夫这堵软墙,碰一鼻子灰,冷静冷静。”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有壁炉里木柴偶尔发出的噼啪声,和福斯特缓慢的啜饮声。
林晓月端起自己那杯已经凉了的茶,喝了一口。野山茶果然很冲,苦涩之后是强烈的回甘,像某种醒脑的药剂。
“您教我这些,”她放下杯子,“是想让我也变成一堵‘软墙’?”
“你已经是了,小丫头。”福斯特笑了,笑容里有种洞察世事的疲惫,“从你发表那个什么‘咸鱼宣言’开始,从你开店卖奶茶开始,从你轰塌皇宫屋顶开始——你就已经是了。只不过,你这堵墙,太硬,太扎眼,撞上来的人头破血流,你自己也震得不轻。老夫教你,是想让你软一点,滑一点,让人撞上来不觉得疼,或者疼了也不知道该怪谁。”
他坐直了一些,那懒散的气息稍稍收敛,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锐利的光。
“亚瑟想要你的技术,你就给他开会,开很多很多的会,让他的人写很多很多的报告,报告里塞满他们看不懂的数据和公式。兰斯想靠近你,你就给他派活,派很多很多的活,让他去协调这个部门那个协会,协调到他头大。皇帝想用你,你就跟他诉苦,说屋顶太贵修不起,说人手不够忙不过来,说压力太大快要崩溃——当然,要挑他心情好的时候说,要说得可怜巴巴,但又不失体面。”
“总之,”他总结道,“别硬顶,别直来直去。学会拐弯,学会推诿,学会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把紧急的事情常态化。让他们在冗长的程序和无限的扯皮中耗尽耐心,让他们在文山会海里迷失方向。而你,就在这摊浑水的中央,找个舒服的位置,躺着,看着,偶尔搅和两下,别让水太清,也别让水太浑。”
林晓月沉默了很久。
窗外传来隐约的钟声,大概是报时。
“听起来,”她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干涩,“很累。”
“比跟人正面硬拼累?”福斯特反问。
“……不。”
“比整天提防暗箭累?”
“不。”
“比一边开店一边应付两个皇子一边还欠着皇帝三万金币累?”
林晓月不说话了。
福斯特又笑了起来,这次是真的笑了,眼角的皱纹堆叠起来,像风干的橘子皮。
“这就对了。”他重新瘫回椅子里,拿起酒壶又喝了一口,“懒政,是一门艺术。艺术的最高境界,就是让别人忙得团团转,而你,看起来比谁都忙,实际上比谁都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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