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贞信上那个歪歪扭扭的小猪头,让我捧着信纸痴痴笑了十分钟。
妙啊!夫人果然不是寻常女子!这幼稚笔迹一石二鸟:明面是骂我让她担惊受怕像个蠢猪,暗里却用这指向真正的蠢货——严世蕃那个独眼龙!
信纸右上角那三道不易察觉的指甲划痕,才是关键,这是我们约定的万事小心的暗号。
得妻如此,不仅是贤内助,更是能与我并肩的谋士,夫复何求!
果不其然,信上写道:
夫君上次来信,妾深为担忧,日日焚香祷告...另有一事,严世蕃大婚时送的那两箱,妾已悉数转交王石兄。王兄书信不日即到,其中自有京师风云...
妾身一切安好,唯腹中孩儿日夜思念父亲,盼君早日归来,共享天伦。
看着婉贞娟秀字迹,我心头百感交集,恨不得立刻挥毫回信诉衷肠。但理智终究占了上风——先看看王石那封厚得能当砖头的信再说。
展开信笺,王石那熟悉的劲瘦字迹扑面而来:
瑾瑜吾弟:一别数月,思之念之。兄已调任刑部主事,本欲打探刺杀你的水匪王衡消息,奈何北镇抚司守口如瓶...
另,陛下有意召回赵凌兄与赵贞吉大人,遭严世蕃作梗未成。严家近日与陆炳、徐阶等重臣联姻,倒严之势再添变数...
读到这里,我倒吸一口凉气。就在这时,一枚铜钱从信笺中划落,一声掉在地上。
我俯身拾起,发现这是一枚边缘被刻意磨得锋利的嘉靖通宝。这绝非偶然——王石在都察院时,我们曾戏称这种被磨利的钱币为断头财,专指那些被贪官污吏克扣、沾着人血的钱粮。
(严世蕃送来的不只是故纸堆,更是沾着血的催命符!他是在告诉我,那些弹劾者的下场,就是我的前车之鉴。)
强压下心头的寒意,我继续看信:
最要紧者,弟妹转交的严府,竟是历年被压下的弹劾奏疏!这些同僚非流放即惨死,严贼此计意在示威。
然与弟妹商议后,以为当暂忍锋芒,待时机成熟,一击毙命!现寄去几位前辈弹劾严嵩的奏疏副本,弟可细观。贵州诸事艰难,万望保重。兄王石顿首!
我将那枚锋利的铜钱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边缘几乎要割破皮肤。
(严世蕃,你在京城高高在上,可知道这贵州山水间,也有你想要扼杀的火种?)
我将王石的信和那叠尚未翻阅的奏疏小心收好。雷聪在一旁挑眉:李大人不全都看看?
雷千户在船上说过一句话,本官深以为然。我缓缓道,很多事,现在还不是追究的时候。
雷聪难得露出赞同神色。
眼下最要紧的,是让思州这部机器转起来!我拍案而起。
雷聪拱手:下官必当尽力辅佐。
(是尽力才对吧?不过有这尊煞神在,确实好多事都好办!)
我转而问起心中疑惑:我们刚到思州时十室九空,怎么几日之间冒出这么多流民?
附近州府的流民听说思州光复,朝廷派了新知府,都赶回来讨活路。雷聪语气平淡,在他们眼里,您就是那根救命稻草。
(救命稻草?我这根稻草快要被压垮了!)
面对堆积如山的公文,我灵光一闪——怎么能让聪明人亲自干活呢?当然是让刚恢复体力的吴鹏来啊!
这位戴罪立功的前进士果然靠谱,不出半个时辰就把公文分成四摞:
大人,当务之急是重编黄册。这些是核实流民身份的文书,需按匠户、军户、民户重新造册,以便分派田亩、安排差役。
我点头如捣蒜,运笔如飞地批阅起来。
(对对对,这个匠户安排去修缮城墙,那个民户分配荒田...只要让百姓各安其业,思州才能恢复元气!)
其次,吴鹏又推过一摞,思州城破时,有同知、照磨等属官携印信潜逃。按《大明律》,弃城者当斩,现都躲在思南。
我立即看向雷聪:此事...
明日便去思南拿人。雷聪按着绣春刀,说得像要去买菜般轻松,正好问问他们,把府库的粮食都运到哪里去了。
最后那摞公文关乎重开府学。吴鹏建议:无论汉苗,皆可入学,习官话,知礼义,此乃教化之本。
无论汉苗,皆可入学...吴鹏的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我记忆的闸门。
我仿佛又回到了前世那间明亮的教室,看着台下那些山区孩子专注的眼神。一个叫锦瑶的女孩曾在作文里写道:老师,我想考上师范大学,回来教更多小朋友认字。
那个愿望,我一直记在心里。
(既然重活一世,何不让这星星之火,在思州燎原?严世蕃用权术划分尊卑,我偏要用笔墨书写公平!)
这个念头如野火般在我心中燃起,再也无法熄灭。
李大人可是有了主意?吴鹏好奇地问。
我抽出那张空白的府学筹建批文,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本官不仅要重开府学,还要亲自授课。就从...教孩子们认字开始。
吴鹏闻言,眼中闪过敬佩之色,整理衣冠深深一揖:大人...此乃教化之功!下官愿助大人一臂之力!
而雷聪的反应则截然不同。他沉默良久,那双看惯生死的眼睛里竟闪过一丝复杂。
李大人,他缓缓开口,您可知,教化苗民,在朝中某些人眼里,比平乱安民更犯忌讳?
本官自然知道。我迎上他的目光,所以雷千户,你是现在就去京城告发,还是...留下来看看,这思州能不能走出一条新路?
雷聪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松开了按在刀柄上的手。
我转身对二人笑道:“待来日果熟蒂落,且看这天下,是谁家之天下!”
话音未落,一名衙役匆匆跑来:“大人!城外……城外来了几辆苗家马车,指名要见您!”
吴鹏和雷聪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我身上。
我心头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可知来的是谁?”
衙役挠了挠头:“为首的是一位苗家女子,气势很足,她说……她姓龙。”
(龙阿朵!她怎么来得这么快?!)
我捏着那枚“断头财”铜钱,感受着边缘的锋利,心里五味杂陈——我这思州府,看来是真要变成“神仙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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