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卡车在土路上颠簸了四个小时,当K村的轮廓终于出现在暮色中时,林雅感觉全身骨头都要散架了。副驾驶座上,王室基金会项目经理索卡递给她一瓶水:“公主,真的不需要通知地方官员吗?”
“不用。”林雅拧开瓶盖——是Provida的瓶子,这让她嘴角浮起一丝苦笑,“这次是民间调研,官方身份只会让村民说他们认为我们想听的话。”
车停在村口的老榕树下。几个孩子好奇地围过来,光着脚,衣服上沾着泥巴。远处,妇女们正从水井排队打水,铁桶碰撞的声音在黄昏中清脆作响。
“我是林雅。”她下车,用高棉语对孩子们微笑,“可以带我去见村长吗?”
孩子们互相看了看,最大的那个男孩——看起来不超过十岁——点了点头,转身朝村里跑去。其他孩子则留在原地,用探究的目光打量着这位穿着干净衬衫和长裤的陌生女人。
十分钟后,村长桑恩匆匆赶来。他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皮肤黝黑,双手粗糙,眼神里有着长期与土地打交道的人特有的审慎。
“公主殿下,”他微微躬身,礼节周到但疏离,“我们没接到通知您要来。”
“临时决定。”林雅伸手与他相握,“我想在村里住几天,了解大家的生活。可以安排个地方吗?普通村民家就行。”
桑恩明显愣了一下:“村里条件简陋……”
“我就是来体验这份‘简陋’的。”林雅从车上取下简单的背包,“带路吧。”
她被安排在村长妹妹家——一间木结构的高脚屋,一楼养着两头猪和几只鸡,二楼住人。楼梯窄而陡,林雅爬上去时,木板吱呀作响。
房间很小,只有一张竹席、一张矮桌和一盏煤油灯。墙上贴着褪色的佛教日历和一张Provida的旧广告海报——海报上的模特举着水瓶微笑,背景是蓝天白云下的吴哥窟。
“海报是公司三年前送的。”桑恩注意到她的目光,“当时来说要帮我们建学校。”
林雅没有回应。她放下背包,从窗口望去。村庄在暮色中渐渐沉入黑暗,只有零星几盏灯火。远处,Provida的取水站亮着探照灯,像一只巨大的金属怪兽匍匐在田野边缘。
晚餐是简单的米饭、鱼露和野菜。村长一家围坐在矮桌旁,气氛拘谨。桑恩的妻子不断道歉菜色简单,林雅则反复表示已经很丰盛。
“学校的事,”林雅最终开口,在饭后喝茶时,“能和我详细说说吗?”
桑恩放下茶杯,叹了口气:“承诺是三年前做出的。公司说,只要村里同意续签采水合同二十年,就出资建一所六间教室的小学,还要配电脑。我们开了村民大会,大家都同意了。”
“然后呢?”
“然后合同签了,水继续抽,学校却迟迟没动工。”桑恩的声音平静,但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第一年,我们说再等等。第二年,我们去问,公司派来的人说‘预算调整’。今年,连人都见不到了。”
他的儿子,一个约莫十七岁的少年,突然插话:“他们就是骗子!城里的公司都是骗子!把我们的水抽干,装进瓶子里卖给有钱人,一瓶水的钱够我们一家吃一天!”
“颂恩!”桑恩喝道。
“我说错了吗?”少年激动起来,“爸,你算过吗?他们一天抽走的水,在金边能卖多少钱?我们拿到多少?八千万瑞尔?我们整个村两百多人,分到每户手上,一年还不够买辆摩托车!”
林雅静静听着。数据她在报告里都看过,但亲耳听到少年声音里的愤怒,那些数字突然有了重量和温度。
“你们向媒体反映过吗?”她问。
桑恩苦笑:“反映过。去年有个记者来,拍了照片,写了文章。但报纸登出来后,公司的人就来了,说如果再‘制造麻烦’,就终止合同,那八千万瑞尔也没了。”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记者留下的名片,第二天就不见了。有人说是被收走了,我不知道。”
房间里只有煤油灯芯燃烧的噼啪声。屋外传来猪的哼哼声和远处狗吠。
“如果,”林雅缓缓说,“如果有个新方案,让村里按抽水量分成,而不是固定租金,大家愿意考虑吗?”
桑恩抬起头,眼神锐利:“分成多少?”
“销售额的百分之五。”
屋子里的人都倒吸一口气。颂恩迅速心算:“那……那是现在的十倍!不,二十倍!”
“但有个条件。”林雅继续说,“其中一部分钱要进入社区基金,由村民、公司和第三方共同管理,用于建设学校、诊所、修路这些公共项目。账目完全公开,每季度公示。”
桑恩沉默了很久很久。煤油灯的光在他脸上跳跃,阴影不断变化。
“公主,”他终于开口,“您知道为什么村民开始组织抗议吗?”
林雅摇头。
“不是因为钱少——虽然确实少。”桑恩站起身,走到窗边,望向远处Provida的灯光,“是因为我们觉得,自己像个傻子。那些穿西装的人来,说着一堆听不懂的词,签下一堆看不懂的纸,然后我们的水就变成了他们的财产。我们甚至不能决定自己的井里要不要继续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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