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林秀云的通话,像给近乎干涸的土壤注入了一股清泉。虽然未能立刻催生思想的幼苗,但至少缓解了龟裂,让土壤重新变得湿润,具备了孕育生机的可能。唐建科心中的焦虑和自我怀疑被女友朴素的信任暂时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下来的决心。他不再像无头苍蝇般在资料的迷宫里乱撞,也不再强迫自己对着空白稿纸枯坐硬憋。他意识到,突破瓶颈或许需要一点机缘,一点外部的、不经意的触动。
第二天上午,他决定暂时离开令人窒息的办公室,到县委大院门口那家熟悉的“老陈早点铺”去吃碗热乎乎的馄饨,换换环境,也换换脑子。连续的高强度工作,他的胃和神经一样紧绷。
早点铺里烟火气十足,上班的人流高峰期已过,只有几个附近的居民和显然不用坐班的闲散人员还在慢悠悠地吃着、聊着。唐建科找了个靠墙的角落坐下,点了碗荠菜馄饨,然后下意识地观察着周围的人和环境。这是一种职业习惯,也是他排遣压力的一种方式。
邻桌是两位六十岁上下的老人,看穿着打扮像是退休工人,面前摆着豆浆油条,正聊得热火朝天。起初,唐建科并没在意他们的谈话内容,思绪还飘在报告的结构和措辞上。直到一个熟悉的词钻入他的耳朵——“农机厂”。
他的注意力瞬间被拉回现实。青峰县农机厂,那是县里曾经辉煌过的老牌国营厂之一,后来在市场经济冲击下日渐衰落,改制、重组、艰难维持,是县域经济中传统工业企业沉浮的一个典型缩影。唐建科在梳理传统产业情况时,还重点标注过这家厂子,但苦于找不到它近期转型发展的生动案例。
只听其中一位穿着旧蓝色工装、手指粗糙的老人声音洪亮地说:“……老张头,你还别不服气!咱厂子能缓过这口气,还真就多亏了那批‘铁疙瘩’争气!”
另一位戴着鸭舌帽的老人哼了一声:“争气?不就是把老机器刷刷漆,换个名头往外卖吗?能顶多大用?”
“嘿!你这话说的外行!”蓝工装老人明显激动起来,放下豆浆碗,“那叫技术改造!不是简单的刷漆!是请了省里的专家来,给咱那几台老掉牙的播种机、脱粒机装了啥子……智能控制系统!能精准控制播种的深度和间距,能根据谷物的干湿自动调整脱粒转速!这叫啥?这叫‘老树发新芽’!”
“智能控制?”鸭舌帽老人将信将疑,“就咱厂里那帮小子,能玩得转?”
“怎么玩不转?”蓝工装老人一脸自豪,“厂里下了血本,送了好几个年轻技术员去省城培训!回来就捣鼓成了!现在这批机器,不仅咱们县里的种粮大户抢着要,连隔壁几个县都有人来打听!价钱比新机器便宜不少,性能又不差,实惠啊!这不,厂里最近又接了个大单,车间都三班倒了!我家那小子,这个月奖金都多了好几百!”
“哟,真的假的?”鸭舌帽老人语气缓和下来,带着羡慕。
“那还有假?我骗你干啥?”蓝工装老人压低了点声音,却掩不住得意,“我听厂里领导说,就因为这‘老机器改造’的路子走对了,县里头都很重视,说是啥……‘盘活存量资产’、‘传统产业数字化转型’的典型,还要组织人来学习呢!”
“传统产业数字化转型”!
这几个字,如同一道闪电,猛地劈开了唐建科脑中连日来的迷雾!他拿着勺子的手僵在了半空,心脏砰砰直跳。
对啊!技术改造!数字化转型!这不就是自己苦苦寻找的,将宏观的“转型升级”口号与青峰县具体企业实践结合起来的绝佳切入点吗?
他一直纠结于如何让“转型升级”不流于空泛,总想着要找那种“高大上”的全新产业、全新项目,却忽略了脚下这片土地最现实、最可能成功的路径——对现有传统产业进行深度改造和赋能!
农机厂的例子活生生地摆在眼前:没有盲目追求不切实际的新兴产业,而是立足于自身原有的制造基础(老机器),通过引入新技术(智能控制系统),实现了产品性能的提升和价值增值(价格实惠、受欢迎),最终盘活了企业(订单增加、效益好转)。这个过程,不就是最生动、最接地气的“转型升级”吗?它完美地诠释了“稳”(保住原有产业基础和就业)与“进”(通过技术提升实现发展)的结合!
更重要的是,这个案例具有极强的可复制性和示范意义。青峰县有多少类似农机厂这样的传统制造企业?建材、纺织、食品加工……它们是否也可以借鉴这种“老树发新枝”的模式?用数字化、智能化技术给传统设备、传统工艺、传统产品赋能,提升效率,降低成本,改善质量,开拓市场?
思路一旦打开,便如洪水决堤,势不可挡。
唐建科瞬间想到了更多:
关于产业体系: 之前他将“传统产业升级”和“新兴产业培育”并列,总觉得有些割裂。现在他明白了,二者并非对立,而是可以融合促进的!传统产业的升级过程,本身就会催生对本地智能制造、工业互联网、技术服务等“新”业态的需求;而新兴技术的应用,也迫切需要传统产业这个最大的应用场景来落地。报告里完全可以强调这种“新旧动能转换”的融合性,提出“以新技术赋能传统产业,以传统产业需求牵引新兴产业发展”的互动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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