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建科,”她叫了他的全名,显得正式而疏离,“你说得对。”
这三个字,像一块巨石,彻底压垮了唐建科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他感到一阵尖锐的疼痛,但同时,又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虚脱感。
林秀云继续说道,语速很慢,像是在一边思考一边说:“这两天,我也在想。我逼你去争取所谓的‘实权’,是不是真的为你好,还是……只是为了我自己的安全感?我发现自己回答不了。我看到你那么累,那么拼,我很心疼,但我更害怕。我害怕你最后拼了一场,什么实际的都没得到,反而把身体熬坏了,把我们都耽误了。我害怕那种不确定的感觉。我爸妈他们……他们的想法是有点功利,但你不能否认,在这个小地方,那才是最现实、最普遍的逻辑。我……我可能终究只是一个普通人,我想要的就是普通人能握在手里的幸福。”
她的声音开始颤抖,但她在极力控制:“我试过去理解你的‘大局观’、你的‘长远发展’,但我真的理解不了,也……感受不到那种吸引力。就像你说的,我们想要的东西,不一样。我要的是屋檐下的温暖,你要的是……山顶上的风景。没有谁对谁错,只是……方向不同了。”
“山顶上的风景……”唐建科喃喃地重复着这个词,心里一片冰凉的确然。她这个比喻,如此准确,又如此残忍地划清了界限。
“所以,唐建科,”林秀云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我们……我们不要再互相勉强了,好吗?”
雨,还在下。敲打在窗户上,声音清晰可闻。
唐建科闭上眼,又睁开。眼前是迷蒙的雨景,心里是空荡荡的痛楚。他知道,这一刻终于来了。
“好。”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而沙哑,却带着一种决绝的平静,“秀云,我尊重你的选择。也……谢谢你的坦诚。”
电话那头,传来了压抑的、细微的啜泣声,但很快止住了。
“那……我们就这样吧。”林秀云的声音带着哭过后的疲惫,“唐建科,谢谢你……谢谢你这几年对我的好。那些都是真的,我很珍惜。”
“我也是。”唐建科喉头哽咽,眼前有些模糊,“秀云,也谢谢你。陪我走过这一段。希望你……以后能幸福,找到一个能给你想要的生活的人。”
“……你也是。”林秀云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好好照顾自己,别总熬夜。你……肯定能走到你想去的那个山顶的。”
没有恶语相向,没有互相指责,甚至没有过多的眼泪(至少在电话里)。一场持续了多年的感情,就在这样冷静、克制、甚至堪称“体面”的对话中,落下了帷幕。
和平分手。这四个字,说起来轻松,其背后承载的,是放弃的痛楚,是承认失败的无奈,也是放彼此一条生路的释然。
“那……再见,唐建科。”
“再见,林秀云。”
电话挂断了。
忙音再次响起,但这一次,唐建科没有像上次那样僵立不动。他缓缓放下手机,将它放在桌面上。然后,他转过身,重新面对窗外无边无际的雨幕。
结束了。
真的结束了。
心中那块压得他喘不过气的巨石,仿佛瞬间消失了,但随之而来的,不是轻松,而是一种巨大的、无法形容的空洞和失落感。好像生命中被硬生生挖走了一块重要的部分,冷风嗖嗖地往里灌。
他没有流泪,只是觉得异常疲惫,从身体到心灵的极致疲惫。他走回椅子,坐下,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前方的虚空里。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无数画面:初识时她的笑靥,第一次牵手时的心跳,一起在冬夜分享的热红薯,她为他学会做的他爱吃的菜,他们曾经一起规划的未来家里的窗帘要选什么颜色……
这些画面,曾经那么温暖,此刻回想起来,却像一把把钝刀,慢慢地切割着他的神经。他知道,这些美好的回忆,从今往后,将被封存在心底某个角落,带着遗憾的标签,不能再轻易触碰。
雨,似乎没有停歇的意思。办公室里的灯光白晃晃的,映照着他孤零零的身影。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站起身。走到墙边,关掉了办公室的大灯,只留下桌前的一盏台灯。昏黄的光线,将他笼罩在一个小小的光圈里。
他坐下,伸手拿过旁边一摞待阅的文件。是下面乡镇报上来的关于春季农业生产准备情况的汇报。他翻开第一页,目光落在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上。
起初,那些字像是在跳动,无法聚焦。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下去。读关于农田水利设施的检修进度,读种子、化肥的储备情况,读农业技术培训的安排……
很奇怪,当他的注意力被这些具体而繁杂的事务占据时,心底那尖锐的疼痛和巨大的空虚,似乎被暂时屏蔽了,或者说,被一种麻木的忙碌所填充。
他拿起笔,开始在稿纸上标注,写下修改意见。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成了这寂静雨夜里唯一的声音。
他用工作,筑起一道堤坝,试图挡住那即将决堤的情感洪水。他知道,悲伤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反扑,也许是在深夜独处时,也许是在听到某首熟悉的歌时。但至少此刻,他必须让自己动起来,不能沉溺于这分手的痛楚之中。
路,还要继续走。而且,从此以后,是真的要一个人走了。
他批改完一份文件,放到一边,又拿起下一份。动作机械,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窗外的雨声,似乎也成了这工作的背景音,不再那么令人心烦意乱。
这一章,关于他和林秀云的故事,已经合上了。尽管结局不尽如人意,但过程真实,告别也算体面。
现在,他需要翻开的,是人生的下一章。而这一章的内容,他必须靠自己,一个字一个字地去书写。
台灯下,他的侧影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孤独。但那挺直的脊梁和专注的神情,也透露出一种经过痛苦洗礼后,愈发清晰的韧性与决心。
和平分手,是结束,也是另一种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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