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听筒里，马文斌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平稳，但仔细听，还是能听出底下那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建科书记，还没休息吧？有个情况，得跟你通个气。”马文斌没有像往常那样先寒暄几句，直接切入正题，“刚才接到市府办李副主任电话，主要是关心咱们县的‘稳定’和‘预期’。”他特意加重了这两个词，“话里话外提到，最近省里和市里，都收到了不少关于清贫的‘群众反映’，尤其是涉及主要领导工作方式和一些项目决策的……李副主任说，高副市长很关心，让我这个县长，要切实负起责任，注意方式方法，把握工作节奏，稳定好各方面情绪，不能因为个别事件影响了大局。”
唐建科拿着话筒，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睛微微眯了一下。李副主任，高建设的嫡系，这个电话，既是转达“关心”，也是施加压力，更是把“维稳”的担子，明明白白压在了马文斌这个县政府一把手的肩上。这是在分化，也是在试探。
“李副主任有没有说，具体是哪些‘群众反映’？关于哪个项目？涉及哪位领导？”唐建科问，语气平常得像在问明天的天气。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三秒，马文斌似乎在斟酌措辞：“这个……李副主任没说太细。只是强调，发展是硬道理，稳定是硬任务，两者要统筹好。尤其是年底考评在即，各项工作更要稳妥推进，不能授人以柄。他还提了一句，说网上好像也有些不太好的声音，提醒我们要注意舆情引导，避免发酵。”
“网上？”唐建科明知故问。
“嗯，好像有些帖子，议论咱们县最近的一些行动。真假混杂，影响不太好。”马文斌的声音低了些，“建科书记，你看……咱们是不是开个书记办公会，或者党政联席会，统一一下思想，也研究一下怎么应对这些……杂音？有些工作，是不是可以稍微……缓一缓节奏？比如国土局对昌盛那个调查，是不是先放一放？等风头过去再说？”
终于说到点子上了。唐建科嘴角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没什么温度。“文斌县长，你的意思是，因为有人‘反映’，有‘杂音’，我们依法进行的调查，就该停下来？那我们之前常委会通过的决议，还算不算数？法律的尊严，还要不要？”
“我不是那个意思！”马文斌急忙否认，声音有些急，“我是说，要注意方法，讲究策略！现在矛头都对准了你，对准了县委，硬顶上去，吃亏的是我们自己！高副市长那边……”
“高副市长那边，我们已经在报告中做了详细说明。”唐建科打断他，声音沉稳有力，“市委周书记也了解了情况。我认为，现在最需要统一思想的，不是要不要干，而是怎么干得更好、更稳、更让老百姓放心。文斌县长，你是县长，是政府班子的班长，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挺直腰杆，带着大家依法依规把事干下去！停下来，就是承认我们心里有鬼，就是向那些造谣生事的人低头！这个头，不能低！”
马文斌不说话了，听筒里只有他略显粗重的呼吸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叹了口气，声音里透出疲惫和无奈：“建科书记，你说得对。可是……压力确实大啊。我这边，今天一下午，好几个部门负责人拐弯抹角来打听，话里话外都是担心。下面乡镇也有些风言风语传上来。我是怕……怕队伍不稳，工作出乱子。”
“队伍稳不稳，关键看我们这些带头的骨头硬不硬，腰杆直不直。”唐建科语气缓和了一些，但立场毫不动摇，“文斌，咱们共事时间不短了。清贫县是个什么状况，你比我清楚。以前那种你好我好大家好的‘稳定’，是真的稳定吗？是死水一潭！现在好不容易有点活水，有点希望，就因为几只苍蝇嗡嗡叫，咱们就把闸门关了？那老百姓会怎么看我们？以后谁还相信县委县政府能干事、敢干事？”
又是一阵沉默。
“我明白了。”马文斌最终说道，声音虽然还有些虚，但总算有了点定下来的意思，“政府这边，我会稳住。该推进的工作，不会停。但是建科书记，网上那些东西，还有举报信……咱们真得有个说法，不能任由它这么传。”
“说法当然要有。”唐建科说，“但不是现在急匆匆去辩解。谣言止于智者，更止于行动者。我们把手头的工作一件一件干扎实，干漂亮，比什么辩解都管用。当然，必要的舆论引导要有，这个我已经让天明跟宣传部沟通了。文斌，咱们现在是在一条船上，船能不能开过去，得看咱们俩能不能同心协力，把稳舵。外面风浪再大，只要咱们自己不乱，船就翻不了！”
挂断马文斌的电话，唐建科脸上的平静终于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冷峻。他走到办公室门口，拉开门，对坐在外间的吴天明说：“天明，进来。”
吴天明快步走进来，手里还拿着手机，屏幕亮着，显示着本地的贴吧页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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