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西老街的石板路被夕阳烤得发烫,踩上去能感觉到一股热意透过鞋底往上钻。晚风卷着阿婆馄饨摊的猪油香,绕着巷子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打了个转,又缠上墙头的狗尾巴草,却偏偏吹不散后巷里那股子沉闷的酒气和戾气。
林虎就蹲在槐树荫最浓的地方,后背死死抵着斑驳的砖墙,墙皮被他蹭得簌簌往下掉灰。他手里攥着个豁了口的粗陶酒葫芦,浑浊的烧刀子晃荡着,顺着葫芦口的裂缝往下渗,浸湿了他胸前本就破烂的褂子。褂子上的破洞露出胳膊上的伤——新添的擦伤结了层薄薄的血痂,旧有的青紫淤伤还泛着乌色,被汗水浸得发疼发痒。他却只是烦躁地抬手抹了把,指尖蹭得沾了点暗红的血迹,随手往裤腿上一擦,留下一道黑红的印子。
他仰头灌下一大口酒,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往下烧,呛得他狠狠咳嗽了几声,胸腔震得生疼。眼眶却不受控制地红了,不是醉的,是憋的。脑海里一遍遍回放着仓库大会的画面——林凡尘坐在堂主位上,脸色冷得像冰,目光扫过来的时候,带着他看不懂的失望;帮众们站在底下,窃窃私语的声音像蚊子似的钻耳朵;还有那块红漆木牌上的帮规,字字句句都像针,扎得他心口发闷。
尤其是那句“按规矩来”,掷地有声,砸得他头晕目眩。
“狗屁规矩……”林虎咬着牙,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他抬手捶了下自己的腿,力道重得吓人,“护不住百姓,护不住兄弟,要它何用?”
话音落,他猛地将酒葫芦往地上一砸。
“哐当——”
粗陶葫芦四分五裂,浑浊的酒液混着碎瓷片溅了一地,浓烈的酒气瞬间弥漫开来,呛得人鼻子发酸。他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进臂弯,宽阔的肩膀微微耸动着,喉间溢出几声压抑的闷响。这个在拳头上讨生活、挨过刀子受过枪伤都没掉过一滴泪的糙汉子,此刻竟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连肩膀都在微微发颤。
巷口传来轻轻的脚步声,踩着碎碎的光影,一步一步,停在了离他几步远的地方。
林虎的身子瞬间绷紧,像只被惊动的野兽,后背的肌肉骤然隆起。他猛地抬头,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警惕,拳头下意识地攥紧。待看清来人,那点警惕又迅速褪去,只剩下一片黯淡的疲惫,连眼神都耷拉了下去。
苏晴找到林虎的时候,他正缩在老槐树的阴影里,头发乱得像鸡窝,脸上沾着灰尘和血痂,活像一头受了伤却不肯认输的孤狼。她站在巷口,一身月白色的素旗袍,裙摆绣着几支淡青色的茉莉,被晚风拂得轻轻晃动。手里拎着个红木食盒,食盒上雕着缠枝莲纹,边角磨得发亮,一看就是常年用的。夕阳的金辉落在她乌黑的发梢上,晕开一层柔和的光晕,连她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里,都漾着淡淡的心疼。
她没有立刻出声,只是站在那里,看着满地的狼藉,看着他狼狈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
“四哥。”
苏晴的声音很轻,像羽毛似的,飘进林虎的耳朵里。她脚步放得更轻了,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碎瓷片,走到他身边,旗袍的料子蹭过他粗糙的褂子,带着一丝淡淡的皂角香。
林虎别过脸,下巴死死抵着膝盖,闷声闷气的,像堵了一团棉花:“你来干什么?看我笑话?”
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尾音还有点发颤,自己却没察觉。
苏晴没应声,只是将红木食盒放在他面前的青石板上,食盒底垫着块干净的棉布,怕蹭脏了。她伸手掀开食盒盖子,“咔哒”一声轻响,一股热气瞬间冒了出来,混着葱花和骨汤的香气,直直往林虎的鼻子里钻。
食盒里摆着一碗热腾腾的馄饨,皮薄得透亮,能隐约看见里面翠绿的荠菜馅。汤面上飘着几滴香油,撒着一把切碎的葱花,中间还卧着两个圆滚滚的荷包蛋,蛋黄微微鼓着,一看就是火候刚好的流心蛋。旁边还放着一小碟醋,一碟辣椒油,都是林虎爱吃的。
“阿婆说你从昨儿晚上就没正经吃东西,”苏晴的声音软得像晚风,她蹲下身,目光落在他胳膊上的伤处,眉头轻轻蹙了蹙,“特意给你包的荠菜馅,知道你爱吃。还煮了荷包蛋,补补身子。”
林虎的喉结狠狠动了动,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馄饨上,指尖微微蜷缩起来,指甲嵌进掌心,却迟迟没有伸手。他能闻到那股勾人的香气,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在寂静的巷子里格外清晰。
他窘迫地抿了抿嘴,将脸埋得更深了。
巷子里静了片刻,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还有馄饨汤微微冒着热气的轻响。
“大哥罚你,你心里委屈。”
苏晴挨着他坐下,旗袍的裙摆铺在青石板上,沾了点灰尘,她却不在意。她看着远处巷口的夕阳,夕阳正慢慢往下沉,将天边染成一片金红色。她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却带着一股能沁进人心里的力量,“可你有没有想过,他心里就不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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