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隆将那份朱批手谕在灯焰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纸灰飘落在青砖地上,像一群死去的黑蝶。驿馆房间内,徐光远、赵铁柱侍立两侧,面色凝重。窗外,北平的夜寂静而深沉,只有远处军营隐约传来刁斗声。
“大人,陛下这是……”徐光远声音发干。
“朝中有人坐不住了。”李景隆声音平静,但眼中寒光闪烁,“二十七名御史联名,好大的阵仗。他们是算准了时间,在我刚抵北平、调查未深、铁路未定之时,发起总攻。弹劾我‘擅权’‘激起边衅’,是要逼陛下将我召回,甚至问罪。”
“可陛下只是让大人暂缓铁路,速结案返京……”赵铁柱不解。
“这已是陛下能做的最大回护。”李景隆走到窗前,望着南京方向,“二十七名御史联名,背后至少站着一位阁臣,甚至可能是整个文官集团。陛下若强行压下,必引发朝堂动荡。如今太子新丧,储位未定,陛下需要朝局稳定。让我暂缓铁路,是给文官们一个台阶;让我速结案返京,是保全我——只要我人回南京,在陛下眼皮底下,那些人便不敢太过分。”
“那咱们……”徐光远犹豫,“真要回去?”
“回去,但不是现在。”李景隆转身,“陛下手谕是五月十五发出的,用的是六百里加急,三日抵北平。也就是说,南京那边的压力,在五月十四、十五已达到顶点。陛下不得不做出让步。但手谕中只说‘暂缓铁路’‘速结案返京’,并未说立刻、马上。这个‘速’字,有文章可做。”
他走到桌边,摊开北疆地图:“周家案,我已掌握关键线索。周平那批硝石硫磺,很可能藏在西郊矿场。燕山卫的军械库也有问题。只要拿下实证,便能坐实周家走私军火、勾结边将之罪。届时,朝中那些为周家说话、攻讦我的人,自然闭嘴。”
“可燕王那边……”赵铁柱担忧。
“燕王比我们急。”李景隆手指敲着地图上的北平城,“周家案涉及燕山卫,他难脱干系。我若真查个水落石出,他轻则失察,重则同谋。所以他才会让道衍来试探,来警告。如今陛下让我暂缓铁路,他必松一口气,以为我受挫,会急于返京结案。这时候,反而容易露出破绽。”
“大人的意思是……”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李景隆眼中闪过一丝锐利,“明日,我会去见燕王,当面呈报陛下手谕,表示将遵旨暂缓铁路,并尽快结案返京。做出一副受挫、急于了事的姿态。而你们……”他看向赵铁柱,“继续盯死西郊矿场和那几处军械库。特别是矿场,既然有人秘密冶炼,必有成品运出。摸清他们的运输路线、接头人、交接时间。一旦证据确凿,立刻动手,人赃并获。”
“可燕山卫若阻拦……”
“所以时机要准。”李景隆道,“我会在见燕王时,故意透露一两处无关紧要的疑点,引他注意。他必会调兵监控那些地方,反而忽略真正的要害。你们趁机动矿场。记住,要快,要狠,拿下人、货后,立刻押回驿馆。我会以‘查获走私军火,需急报陛下’为由,请燕王派兵‘护送’我们返京。届时,人、货在手,他投鼠忌器,不敢妄动。”
徐光远倒吸一口凉气:“大人,这……太险了。万一燕王翻脸……”
“他不敢。”李景隆摇头,“陛下只是让我暂缓铁路,并未削我职权。我仍是钦差,持尚方剑。燕王若敢对我动手,便是公然抗旨,形同谋逆。眼下,他还不到这一步。”
他顿了顿,语气转冷:“但我们必须做好最坏准备。赵铁柱,你从神机营挑二十名最可靠的老兵,配双马,藏好火铳、炸药。一旦事发,立刻护着人、货,走西山小道,往南突围。不要回南京,直接去天津,走海路。天津水师有我们的人,我已密信安排。”
“那大人您……”
“我自有脱身之计。”李景隆摆手,“记住,你们的任务是保住人证、物证。只要证据送到陛下面前,此案便算破了。届时,朝中那些攻讦,不攻自破。”
两人凛然领命。
五月十九,巳时。燕王府。
朱棣在书房接见李景隆。他今日一身常服,气色颇佳,见李景隆进来,笑道:“景隆兄,昨日庆寿寺一晤,可还尽兴?道衍大师乃得道高僧,与之清谈,如沐春风啊。”
“确是获益匪浅。”李景隆拱手,从袖中取出那份已誊抄的手谕副本(隐去朱批),呈上,“殿下,陛下有旨。”
朱棣接过,快速浏览,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转为深思。他放下手谕,看向李景隆:“陛下让兄暂缓铁路,速结案返京……兄作何打算?”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李景隆神色平静,“陛下既有旨,李某自当遵从。铁路之事,暂且搁置。周家案……李某已有些眉目,正欲禀报殿下。”
“哦?说说看。”
“据查,周平可能已逃往口外。但他在北平,尚有同党。”李景隆道,“李某怀疑,西城‘永丰’‘隆昌’两家货栈,与周家有染。此二处货栈,近期有大量山西口音的商旅出入,且夜间常有货物装卸,行迹可疑。李某已派人暗中监视,若有所获,还请殿下派兵协助查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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