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十三年五月初,蝉鸣初起。
东宫学堂已开办月余,陈月仪成了每日最积极的学生。
辰时不到就催着哥哥出门,散学后总要多留一刻钟问问题,回家后还会捧着太子赠的字帖练到很晚。
柳夫人看在眼里,忧在心中。这日散学后,她把大女儿叫到房里。
“婉仪,你日日陪月仪去东宫,可觉出什么不妥?”柳夫人斟酌着问。
陈婉仪垂眸沉默片刻,抬起眼时目光清明:“娘,太子殿下待妹妹,确实不同。”
“如何不同?”
“前日讲《蒹葭》,殿下说‘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目光却看着月仪。
昨日教写字,妹妹手小握笔不稳,殿下特意让人做了笔杆更细的紫竹笔。”
陈婉仪顿了顿,“还有那些礼物——雕雎鸠的玉佩,绣梅花的香囊,刻她名字的私印……每一样都太过用心。”
柳夫人脸色发白:“你爹说,殿下只是爱才……”
“娘,”陈婉仪轻声打断,“殿下看妹妹的眼神,不是师长看学生。那日妹妹背诗背得好,殿下眼中的欢喜……女儿只在爹爹看您时见过。”
这话说得直白,柳夫人手中的茶盏晃了晃,茶水溅出几滴。
“那依你看,该如何?”
陈婉仪抿了抿唇:“女儿想亲自问问殿下。”
“不可!”柳夫人急道,“那是太子,岂容你质问?”
“女儿不问心意,只问前程。”陈婉仪目光坚定,“月仪才九岁,这样下去,名声还要不要?将来若殿下心意有变,她又该如何?这些话,爹娘不便问,女儿去问。”
柳夫人看着眼前这个刚满十二岁的女儿,忽然发现她已不是孩子了。
眉眼间的冷静果决,竟有几分她父亲的影子。
“你要如何问?”
“明日散学后,女儿求见殿下。”陈婉仪道,“有些话,总要有人说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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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东宫明德斋。
今日讲《诗经·桃夭》。沈彦之声音温润:“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他讲桃花盛开时的绚烂,讲女子出嫁时的美好。讲到“宜其室家”时,目光不自觉飘向最后一排。
陈月仪正认真记笔记,小脸微红——她最喜欢桃花,每年春天都要去京郊看桃花林。
散学时,学生们行礼告退。陈婉仪却未动,等妹妹随哥哥出去后,她起身走到讲台前,郑重一礼。
“殿下,学生有一事相求。”
沈彦之有些意外:“何事?”
“想借殿下书房一用,查阅《诗经》注疏。”
陈婉仪声音平静,“今日所讲‘宜其室家’,学生有些不解,想寻几本注本对照。”
这理由合情合理。沈彦之点头:“随孤来。”
东宫书房在明德斋后,穿过一道月洞门便是。
书房宽敞明亮,三面书架直抵屋顶,藏书万卷。窗边一张紫檀大案,文房四宝齐整。
陈婉仪随沈彦之入内,陈安奉茶后退至门外。
“注疏在那边第三架。”沈彦之指了指。
陈婉仪却未动。她站在书房中央,目光扫过书案——案上除了公文奏折,还有一叠孩童的习字纸。最上面那张,写着歪歪扭扭的“桃之夭夭”,正是妹妹的笔迹。
再看向书架,一处明显位置放着个紫檀木匣。
匣子未锁,露出一角淡粉色的锦缎——那是月仪上月丢的帕子,上面绣着她的名字。
陈婉仪的心沉了下去。
“婉仪不是要查注疏?”沈彦之的声音响起。
她转过身,直视太子:“殿下,学生想问的并非注疏。”
沈彦之眼神微动:“哦?”
“学生想问,”陈婉仪一字一句,“殿下对月仪,究竟是何打算?”
书房内瞬间安静。
窗外蝉鸣聒噪,屋内却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陈婉仪站在那里,背脊挺直,目光不闪不避。十二岁的少女,竟有这般胆色。
沈彦之沉默片刻,忽然笑了:“你比孤想的要敏锐。”
“因为月仪是学生的妹妹。”
陈婉仪道,“学生看着她长大,知道她天真单纯,不懂世事复杂。殿下待她好,她只当是兄长关怀。可学生知道,不是。”
她顿了顿,声音有些发颤:“殿下送她雎鸠玉佩,讲‘择一而终’;送她梅花香囊,说‘寒香如故’;今日讲‘宜其室家’,目光却看着她……殿下,月仪才九岁。”
沈彦之走到窗边,背对着她。良久,才缓缓道:“正因她九岁,孤才慢慢来。等她长大,等她明白,等她愿意。”
“若她长大后,不愿呢?”陈婉仪问得直接。
“那孤便放手。”沈彦之转身,眼中是陈婉仪从未见过的认真,“孤要的,是她心甘情愿。”
“殿下说得轻巧。”
陈婉仪深吸一口气,“如今满京城都知道,太子殿下对陈家幼女格外关照。月仪的名声已经与殿下绑在一起,将来她若不愿,还有谁敢娶?还有谁,敢与太子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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