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更大了。
陆惊云离开青云商盟时,整条街都笼罩在灰蒙蒙的水幕中。他没有打伞,任凭雨水浇透衣服,沿着人行道慢慢地走。
脑子里很乱。
父亲的绝笔信,龙晶,龙渊计划,秦家,还有叶文山的失踪……这些碎片在脑海里旋转,拼凑不出一幅完整的图,却压得人喘不过气。
路过便利店时,他走进去买了包烟,最便宜的那种。收银员是个二十出头的姑娘,多看了他两眼——这个点全身湿透来买烟的男人,多少有点奇怪。
“要打火机吗?”
“不用,有。”
陆惊云付了钱,走出店门,在屋檐下点燃一支烟。烟草的味道冲进肺里,带来短暂的麻痹。他很少抽烟,除非真的需要冷静。
手机又震了,是外卖平台的接单提示。他看了一眼,距离三点三公里,配送费八块五。随手点了拒绝,把手机调成静音塞回口袋。
这个工作,大概也做到头了。
抽完烟,他继续往前走。城中村的巷子狭窄曲折,两侧的居民楼挨得很近,衣服在晾衣杆上湿漉漉地挂着。几个孩子在水坑里踩水玩,笑声在雨声中显得很遥远。
陆惊云拐进一栋六层的老楼,没有电梯。楼道里堆着杂物,墙皮剥落,露出里面的水泥。他住在四楼,402室。
钥匙插进锁孔,转动,门开了。
十五平米的房间,一眼就能看尽。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衣柜,除此之外几乎没有别的家具。但干净,干净得不像一个独居男人的住处。
床单铺得没有一丝褶皱,被子叠成标准的豆腐块。桌上书籍文件码放整齐,连笔都按长短顺序排列。衣柜里的衣服很少,但每一件都叠得方正。
这是部队留下的习惯,改不掉。
陆惊云脱下湿透的衣服,扔进盆里,用毛巾擦干身体,换上干净的短袖和工装裤。然后他走到桌前,拿起那个褪色的相框。
照片上,七个年轻人站在训练场上,背景是连绵的群山。那是2015年的夏天,龙渊特种部队的选拔集训结束后的合影。他们七个是那一期仅剩的学员,从三百多人里杀出来的。
站在最中间的是他,那时二十四岁,刚被授予“血狼”的代号。左边是爆破手陈锋,右边是狙击手王虎。后排从左到右是信息专家韩冰、医疗兵赵建国、战术指挥周明,以及观察手李强。
七个人,三个被红笔划了叉。
赵建国,2017年在边境排雷任务中牺牲,尸骨无存。
周明,2018年海外维和时遭遇伏击,身中十七枪。
李强,2019年的“血色边境”任务,和另外十二名队员一起失踪,至今下落不明。官方结论是“遭遇雪崩,全员殉职”,但陆惊云知道不是。
那不是雪崩。
他记得那天的每一秒。雪山上,信号突然中断,然后枪声响起,不是雪崩的轰鸣,是自动武器的连射。他带着小队往预定的撤离点冲,但等他们赶到时,只看到一地的弹壳和血迹。
十三个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任务报告被列为绝密,所有参与调查的人员全部调离。三个月后,陆惊云收到一纸调令,从一线作战单位调到后勤部门。他申请复原,被驳回。又过半年,一份“因身体原因不适合继续服役”的鉴定书放在他面前。
他签字,脱下军装,离开了待了十二年的部队。
走的时候,只有陈锋来送他。两人在基地门口抽了支烟,什么也没说。有些事,不需要说。
陆惊云把相框放回桌上,打开抽屉,拿出那个小铁盒。勋章还在里面,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暗金色的光。他把勋章翻过来,背面刻着一行小字:“授予陆惊云同志,特等功,2019年”。
2019年,就是“血色边境”任务那一年。
这枚勋章来得莫名其妙。任务失败,队员失踪,他作为队长本该上军事法庭,却得了一枚特等功勋章。授勋仪式很简短,在军区一个小会议室里,只有三个高级军官在场。仪式结束后,其中一位将军单独留下他。
“惊云,这件事到此为止。你拿着勋章,离开部队,去过普通人的生活。这是为了你好,也是为了……那些还活着的人。”
“他们还活着?”陆惊云当时问。
将军没有回答,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开。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穿过军装。
铁盒最下面,压着一枚弹壳。7.62毫米口径,从李强的遗物里找到的——如果那能算遗物的话。李强失踪前最后发回的信息只有三个字:“有内鬼”。
陆惊云把弹壳握在手心,金属的冰凉透过皮肤传来。
三年了。
三年里,他像个普通人一样生活。送外卖,吃饭,睡觉,偶尔会想起那些事,但从不深究。他告诉自己,一切都过去了,那些死去的人,那些消失的人,那些被掩盖的真相,都和他无关了。
直到昨晚,银行的那通报警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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