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不是气温的寒冷,是物质最深处、最惰性的那种绝对低温。仿佛每一个细胞,都被浸泡在接近绝对零度的、粘稠的黑暗里。意识像是被冻在万年冰层中的昆虫,缓慢、艰难地试图理解“存在”这个概念。
然后是重。无边无际的、从四面八方、从每一寸皮肤、甚至从骨骼内部挤压过来的、令人窒息的重量。不是普通的水压,是两千米深海才有的、能将潜艇外壳压出凹痕的、来自整个海洋的恶意。
在这极致的冷与重中,疼苏醒了。
不是某处伤口的锐痛,是全身性的、弥散性的、仿佛身体被拆解成亿万碎片、又被粗劣地焊接回去的、本源性的结构损坏。左腿胫骨断裂处的剧痛,右肩胛骨碎裂的钝痛,左腿枪伤的灼痛,胸腹内出血的闷痛,以及皮肤表面无数细小伤口被浸泡的刺痛……所有的疼痛汇成一股冰冷的、粘稠的、永不停歇的电流,在神经末梢反复冲刷。
陆惊云感觉自己在黑暗的深海中沉浮。不,不是感觉,是现实。
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混沌的、弥漫的、带着微弱幽蓝色光晕的黑暗。像隔着厚厚的水族馆玻璃,去看一个早已废弃的、只有几盏应急灯苟延残喘的、巨大而空旷的空间。光影扭曲,无法聚焦。
他发现自己半躺着,身体浸泡在一种冰冷粘稠的液体中。液体密度很高,带着奇异的滑腻感,和皮肤接触的地方,传来微弱的、类似静电的麻刺。一股淡淡的、甜腻的、混合着金属锈蚀和臭氧味道的化学药剂气味,顽固地钻进他的鼻腔。
他想动,却发现身体像灌满了铅,沉重得连抬一下手指都做不到。只有眼球还能勉强转动。
他转动眼珠,看向四周。
首先看到的,是近在咫尺的、向上延伸的、银灰色的、布满复杂管道和粗大线缆的金属池壁。池壁光滑,反射着幽蓝的微光,上面有一些暗红色的、早已熄灭的指示灯,和几个模糊的操作接口。他正躺在这个巨大的、倾斜的金属池子底部。
视线越过池壁边缘,是更加空旷、高大的空间。幽蓝的应急灯光,吝啬地照亮一小片区域。远处,是影影绰绰的、巨大的、棱角分明的、似乎是某种巨型机械结构的轮廓,沉默地矗立在深沉的黑暗里,像史前巨兽的骨架。
空气中,除了化学药剂和臭氧的味道,还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陈腐的、混合了尘埃、铁锈、以及某种淡淡腥甜的气息。像是某种东西在这里腐烂、风干了很久,又被人用消毒水粗暴地清理过,却未能完全掩盖。
这里就是“深渊之底”。叶文山隐藏了三十年秘密的地方。而他,正躺在某个外围的、可能是废弃的维生或处理池里,奄奄一息。
“呃……”他试图发声,喉咙里却只挤出一点漏气般的嘶响,带着血沫。冰冷的液体趁机涌入,带来一阵窒息般的呛咳。
“咳!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牵动了全身伤口,剧痛让他眼前发黑,意识再次模糊。他瘫在冰冷的液体里,感觉自己像一块被抛弃在深海垃圾场的、正在缓慢锈蚀的废铁。
绝望,如同这粘稠冰冷的液体,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
然而,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刻——
一种极其微弱、却又无比熟悉的、冰冷的、非人的“存在感”,如同黑暗中一根几乎看不见的银线,突然绷紧,链接上了他意识深处某个早已黯淡的印记。
是链接!与“渊”的精神链接!虽然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断断续续,充满了杂音和干扰,但那种独特的、高效的、非人的意识“质感”,他绝不会认错!
“‘渊’……?”一个近乎本能的、无声的意念呼唤,顺着那根脆弱的链接,传递了过去。
链接那头,是短暂的、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那种冰冷的、仿佛最低功耗下维持运行的精密仪器发出的、背景噪音般的意识波动。
然后,一个极其微弱、扭曲、仿佛信号极差的无线电通讯、却又带着“渊”特有冰冷质感的意念碎片,断断续续地、艰难地传递回来:
“陆……惊云……?”
“坐标……确认……抵达……次级接收池……”
“生命体征……极度危险……能量水平……濒临枯竭……”
“环境检测……主实验室外围……废弃处理区……C-7号应急维生池……”
“池内液体……高浓度惰性能量缓冲液……具有微弱修复及隔绝探测效果……但会持续吸收宿主生命能量维持基础系统……”
“建议……立刻离开液池……”
“警告……检测到……多个非友方生命信号……正在接近本区域……”
“重复……立刻离开……”
信息碎片如同冰雹,砸在陆惊云濒临崩溃的意识上。他勉强理解了关键:必须离开这个池子!有东西在靠近!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肉体的剧痛和极致的虚弱。他用还能勉强活动的右手,摸索身后的池壁。触手是冰冷滑腻的、类似强化玻璃的质感。他咬紧牙关,五指用力抠进池壁与液面接触的缝隙,指尖传来被挤压的剧痛,但提供了唯一一点微弱的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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