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盼的办公桌上堆满了程建明的来信，信封上的邮戳从董家庄一路延伸到北京。
傅渊随手拆开一封，信纸上潦草的字迹透着焦躁："；吴盼同志，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第几封了？"；傅渊将信纸折成纸飞机，从劳动局三楼的窗口掷出。纸飞机在空中划出弧线，正落在"；劳动最光荣"；的标语牌上。
吴盼抿嘴一笑，指尖敲打着印有"；绝密"；字样的档案袋："；第十二封。看来我们的程同志，是真的待不下去了。"；
她抽出程建明的档案，在"；工作安排"；一栏写下"；保洁员"；三个字。
傅渊瞥了眼档案，嘴角勾起讽刺的弧度："；让他扫厕所，也算物尽其用。"；
他拿起桌上的红头文件，在"；同意调动"；处盖上公章。鲜红的印泥在阳光下泛着血色光泽。
此刻的董家庄，程建明正借着煤油灯的微光收拾行李。他将写给百合的分手信压在搪瓷缸下，信纸上还沾着昨夜写错字时滴落的墨水。
窗外传来夜枭的啼叫，他手一抖，将印着"；劳动光荣"；的搪瓷缸碰翻在地。
"；建明？"；门口传来执意每天都来找程建明想和他复合的百合的询问声。
程建明屏住呼吸，直到听见她的脚步声远去，才继续往帆布包里塞衣物。
次日清晨，百合和往日一样敲响程建明的宿舍门，和程建明同一个宿舍的李云祥已经和杨怡离开去往回北京的火车站了。而今天程建明也并没有出现在田里，队长也没提起他。
百合担心程建明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于是推开程建明的宿舍门想要关心他，却只看见满室狼藉。
搪瓷缸下压着的信纸被风吹得哗啦作响，上面潦草的字迹像一把把尖刀："；我们已经分手......不要再纠缠......"；
百合攥着信纸的手微微发抖，指节泛白。她想起去年冬天，程建明发高烧时，是她冒着大雪去卫生所取药；想起他胃病发作时，是她熬了一夜的蒲公英茶。而现在，这些回忆都成了信纸上冰冷的墨迹。
她跌跌撞撞地跑到村口，拖拉机司机告诉她，程建明天没亮就坐上了去县城的班车。
百合望着蜿蜒的土路，泪水模糊了视线。远处传来生产队的铜锣声，惊起麦田里成群的麻雀，黑压压掠过写着"；知识青年到农村去"；的土墙。
三天后，北京程家。
百合站在胡同口，望着程母拎着菜篮子出门的背影。她鼓起勇气追上去，声音哽咽："；阿姨，我是真心爱建明的......"；
程母停下脚步，菜篮里的白菜叶子沾着露水："；孩子，这就是命。"；她叹了口气，"；建芬有心脏病，我得照顾她。你们......不合适。"；
百合蹲在地上，泪水打湿了印着"；北京"；字样的水泥地。她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是程建芬抱着课本回来。
"；百合姐？"；建芬怯生生地开口，"；我哥去办工厂的招工手续了......"；
百合站起身，轻轻抱了抱这个瘦弱的女孩："；不必告诉他我来过。"；
她转身离开时，听见建芬在身后喊："；百合姐，你的围巾......"；
但她没有回头。红色的围巾在风中飘荡，像一面褪色的旗帜，宣告着一个时代的终结。
从程建明家里离开后，百合踉跄着走在胡同里，泪水模糊了视线。远处传来咿咿呀呀的京剧唱腔，是父亲在和票友们排练《霸王别姬》。
她抹了把脸，却抹不干净脸上的泪痕，就像抹不去程建明分手信上那些刺眼的字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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