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的琉璃瓦上积着春末最后一场细雨,石静娴立在文华殿前,望着工部新呈的黄河堤坝图纸,指尖在"胭脂河工银"五个朱砂小字上重重一捻。三日前淮安府八百里加急的折子还压在她袖中,那上头沾着河工的血迹,写着今春若再不动工,黄水就要冲了高家堰。
"太子爷,慈宁宫传话,太后请您去尝新贡的碧螺春。"小太监的通报声惊飞檐下燕子。石静娴摸向腰间玉佩——这是胤礽与她约定的暗号,若玉佩系在右侧,便是后宫有变。
慈宁宫的楠木门槛比往日高了三寸。太后斜倚在万字不到头锦垫上,鎏金护甲划过青花瓷盏,溅起的水珠正落在石静娴蟒袍下摆:"保成近来总往户部跑,莫不是嫌哀家这老婆子碍眼?"
石静娴瞥见西次间垂着的杏黄帘子后闪过半幅翟衣——那是胤礽假扮的太子妃。她忽地想起昨儿夜半夹在茯苓糕里的字条:"太后胭脂账,年耗二十万"。
"孙儿正为皇祖母备寿礼。"她撩袍跪得端正,袖中滑出一卷泛黄的《河防一览图》,"工部说胭脂河畔新出了赤色黏土,最宜烧制珊瑚釉。"
太后的护甲在案几上刮出刺耳声响。先帝在世时,胭脂河确以两岸红土闻名,可自康熙二十六年大水后,那河道早淤成烂泥潭。帘后忽传来杯盏轻叩声,三长两短,是胤礽在示警。
"难为你惦记。"太后抬手抚过鬓边点翠凤钗,石静娴却瞧见她尾指轻颤——那凤钗的米珠流苏少了一串,正是去年江南织造贪墨案时,胤礽借太子妃之手送来的证物。
暴雨来得猝不及防。石静娴跪在青石砖上听着惊雷,忽有沉香混着血腥味飘来。慈宁宫总管太监捧着的描金漆盘里,赫然是颗尚在滴血的人头!
"这狗奴才竟敢克扣哀家的胭脂钱!"太后猛地将茶盏砸向尸首,殷红蔻丹指着石静娴鼻尖,"保成既管着户部,便替哀家查查,这二十年河工银子里有多少喂了硕鼠!"
毓庆宫的更漏滴到子时,石静娴才拆开胤礽塞在贡缎里的密信。蝇头小楷记着太后近十年的脂粉账——从苏州的玫瑰胭脂到暹罗的龙涎香,每笔支出竟都与河督奏销册上的"土方钱"重叠。
"好一招移花接木。"她将密信凑近烛火,恍惚看见黄河岸边饿殍遍地,而紫禁城的胭脂匣子却摞得比太和殿还高。窗外闪过粘竿处侍卫的影子,她突然高声唤人:"传索额图!就说孤寻到治河妙策了。"
五鼓时分,石静娴立在乾清宫前等早朝。索额图捧着连夜伪造的河督认罪书,褶子里还夹着半盒波斯螺子黛。康熙的目光扫过"太后仁德,捐脂粉钱以固河防"的字样时,石静娴看见他拇指上的翡翠扳指裂了道细纹。
"太子仁孝。"康熙的嗓音像浸了冰,"传旨内务府,往后太后用度从朕的体己银里支。"
暴雨又至时,石静娴正在文华殿誊抄《治河方略》。忽有湿漉漉的帕子砸在砚台边,上头绣着歪扭的并蒂莲——是胤礽从不用心的女红。帕角浸出朱砂写的八字:"胭脂匣底,见分晓。"
她冒雨闯进慈宁宫库房时,太后的胭脂匣正在漏水。二十八个螺钿匣子底层,整整齐齐码着前明官窑的青花瓷片,最底下那片的釉里红,分明是洪武年间的官款!
"哀家原以为你是个聪明的。"太后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护甲掐住石静娴后颈,"先帝南巡时,这些瓷片能换三万石粮。"漆金护甲忽又松开,往她掌心塞了把钥匙,"去广储司取银子吧,记着,哀家的胭脂钱,一粒珠子都不能少。"
石静娴跪在雨里望着太后鸾驾远去。朱雀门外的运河码头上,第一批河工银正装船启运,而毓庆宫的案头,多了盒带着血腥气的波斯螺子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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