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的毓庆宫浸在雨腥气里,石静娴盯着舆图上洇开的朱砂渍——那抹红像极了三日前河督张伯行送来的血书。她指尖划过黄河改道标记,忽然听见檐角铁马疾响,窗棂砰地被狂风撞开,暴雨挟着奏报声泼进来:
"徐州段决堤!三万灾民困在悬河下!"
鎏金烛台晃动的光影里,她望着铜镜中胤礽的面容。这张曾因"帐殿夜警"被史书诟病的脸,此刻倒映着案头摊开的《河防一览》,眉间折痕比治河图上的沟渠更深11。
"传旨工部。"她抓起翡翠压襟往腰间系,这是与胤礽约定的紧急信号,"开常平仓,着河道总督即刻……"
"殿下不可!"索额图长子格尔芬闯进殿来,蟒袍下摆沾着新泥,"御史台刚参了张伯行贪污河银,此刻放粮岂非坐实包庇?"
石静娴嗅到他衣襟上的沉水香突然浓烈——这是人紧张时才会不自觉地熏浓香。她想起上月暗查的漕粮账册,那笔消失的二十万两雪花银,账房先生的猝死,还有格尔芬纳的第八房小妾,腕上戴着本该在河工预算里的东珠镯。
暴雨敲击琉璃瓦的声音像催命鼓,她缓缓展开张伯行临终所赠《洗冤录》,书页间飘落半片鱼鳞——黄河特产的赤鳞鲥,只在清淤时现身。
同一时辰的钟粹宫偏殿,胤礽正盯着绣绷上的百子千孙图。丝线缠住他指间的老茧,那是往年握弓留下的痕迹。门外忽有宫女啜泣:"惠主子要的冰没了,说要拿我们的月例抵……"
他眉峰一跳。上月太后拨给后宫的冰敬,分明足够每日八桶。起身时"不慎"碰翻茶盏,滚水泼在账册上,墨迹晕开后显出双重记账——内务府的冰炭例银,竟比户部多支了三倍。
"娘娘当心烫着!"大宫女素锦要来搀扶,被他反扣住手腕。这丫头昨日往宫外送的食盒,装的可不是寻常糕点。
"本宫记得你兄长在水师衙门当差?"胤礽用石静娴教过的擒拿手施力三分,满意地看着素锦瞬间惨白的脸,"听说黄河汛兵用的桐油,近来都带着桂花香?"
石静娴立在金銮殿丹墀下时,九卿已吵作一团。格尔芬举着张伯行认罪书高呼"贪官当诛",她却盯着他腰间玉带上新嵌的猫睛石——这种西域贡品,上月刚赏给治河有功的官员。
"儿臣请开武库。"她突然出声,满朝寂静。康熙指节敲在龙椅螭首上,这是不悦的前兆。
"武库存着前明留下的千斤闸。"她展开河防图,指尖点在徐州府,"若用铁索连闸沉入决口,可比沙袋快三倍。"
格尔芬嗤笑:"殿下可知千斤闸早被张伯行变卖?"
"正因如此。"她击掌,侍卫抬进覆着白布的尸首,"昨夜顺天府在当铺地窖找到的,请诸位看看这是何物?"
白布掀开刹那,格尔芬倒退三步。尸身胸口插着半截闸门残铁,腐朽铁皮间渗出黑色黏液——正是工部特供的防锈漆。
"这具尸体穿着河工服,掌心却有长期握算盘的茧。"石静娴用银簪挑开死者衣襟,露出腰间刺青,"漕帮标记在此,请问索额图大人,您府上三管家的义子,何时成了河工?"
暴雨初歇时,胤礽在御花园"偶遇"惠妃。他状似无意地提起:"听闻黄河赤鳞鲥可治头风,可惜今年汛期……"
"谁说捞不着?"惠妃扶了扶鬓边新打的点翠簪,"我兄长昨儿还送来两尾,说是漕帮孝敬的。"
簪头蓝羽在夕阳下泛起涟漪,胤礽忽然记起石静娴说过的生物常识——赤鳞鲥离水即死,除非用掺了石灰的活水舱。而石灰,正是失踪河银的采买项之一。
当夜子时,石静娴带人突袭漕帮码头。火把照亮河面浮尸,那些本该领赈灾银的民工,此刻都瞪着浑浊的眼。她蹲身查看尸斑,突然摸到某具尸体耳后的粘腻——是桂花油混着桐油的味道。
"殿下!"侍卫惊叫。芦苇丛中射出淬毒弩箭,她翻身滚向货箱,木箱裂开时涌出官银特有的朱砂封泥。箭雨忽止,对岸亮起杏黄灯笼,胤礽立在船头高举虎符:"天津卫水师在此!"
漕帮帮主被拖上岸时仍在叫嚣:"你们不敢杀我!河道上下……"
"本王敢。"石静娴将翡翠压襟按在他眉心,"去年腊月你献给索额图的歌姬,今晨在护城河捞起来了——需要本王说说她指甲缝里的砒霜吗?"
五更鼓响,石静娴在养心殿复命。康熙摩挲着从漕帮搜出的玉玺模,突然问:"保成何时学的验尸?"
"儿臣…"她瞥见窗外掠过杏色衣角,那是胤礽在摇铜铃——三急两缓,代表"孝经"二字。
"读《孝经》得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她伏地叩首,"故见尸骸受损,便如见父母忧心。"
康熙大笑出声,震得梁上燕子惊飞。石静娴低头盯着青砖缝里的血渍——那是张伯行撞柱明志时留下的。燕子掠过她官帽上的东珠,那珠子倒映着窗外胤礽远去的身影,他手里攥着本刚从素锦房中搜出的账簿,封皮沾着桂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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