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医学系的期末氛围,像一层无形的高压,笼罩在每一个学生的头顶。空气里除了消毒水、陈旧纸张和隐约的化学试剂气味,更多了一种焦灼的粘稠感。遂至感觉自己像一根被不断拧紧的发条,睡眠不足和持续的精神紧绷,让她的太阳穴时常突突地跳。
她依旧和相与一起在实验室准备最终的模拟现场考核。这项考核占比极重,要求两人一组,在限定时间内,对一个模拟的犯罪现场进行完整的勘查、证据收集与分析,并提交一份详尽的报告。
相与依旧是那个稳定得令人安心的存在,或者说,稳定得令人感到疏离。她按部就班地准备着各种勘查器材,核对清单,调试光谱仪,仿佛即将到来的不是一场决定性的考核,而是一次普通的实验课。她的世界似乎只有“准备就绪”和“未就绪”两种状态,没有“紧张”或“担忧”。
“遂至,”相与头也不抬,正在分装硅藻取样瓶,“你过去三分钟内的无意识叹气频率增加了百分之五十。焦虑情绪会影响现场观察的细致度。”
遂至正对着一本《微量物证提取规范》走神,闻言怔了一下,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叹气。
“我……有点担心现场勘查部分,”遂至老实承认,在相与面前,隐瞒情绪是徒劳的,“总觉得会遗漏什么关键细节。”
“担心源于对自身能力的不确定,以及对未知情境的过度预期。”相与盖上取样瓶的盖子,发出清脆的“咔哒”声,“我们已经完成了十七次模拟演练,你的操作规范度和证据识别敏感度,在最近三次均保持在百分之九十二以上。根据概率,出现重大失误的可能性低于百分之八。”
又是这种数据化的安慰。遂至扯了扯嘴角,想笑,却发现自己连假笑的力气都没有。她知道相与说的是事实,逻辑上无懈可击,但情感上,那百分之八的可能性,就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让她无法安心。
“如果……如果就是那百分之八呢?”她低声呢喃,更像是在问自己。
相与终于抬起头,看向她。实验室顶灯的光线在她镜片上反射出冷硬的光点,让人看不清她眼底的情绪。“那就承担后果。失败是数据收集的一种形式,用于修正后续行为模型。”
遂至沉默了。她知道自己永远无法像相与这样,将“失败”仅仅视为一个中性词,一个数据点。对她而言,失败意味着否定,意味着可能失去认可,意味着被打回那个孤独、不被看见的原形。
考核当天,模拟现场设在学校废弃的附属医院楼里,一个被精心布置过的病房。阴森的环境,刻意调暗的灯光,以及一具栩栩如生的模拟尸体(由高级教学模型扮演),瞬间将氛围拉满。
遂至深吸一口气,戴上手套和鞋套,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勘查流程上。相与已经开始了工作,她像一台预设好程序的精密仪器,从门口开始,按照网格法逐步推进,拍照、测量、标记潜在证据位置,动作流畅而高效,不受任何环境干扰。
遂至强迫自己跟上相与的节奏。灰尘指纹的显现、地毯纤维的提取、家具摆放角度的测量……她努力回忆着训练时的每一个步骤。现场被故意设置了许多干扰项,一个打翻的水杯,几处凌乱的脚印,还有一些看似随意丢弃的杂物。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遂至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感觉自己的大脑像一团乱麻,各种信息纷至沓来,却难以理清头绪。她瞥了一眼相与,后者正蹲在模拟尸体的旁边,用放大镜仔细观察着“死者”颈部一道细微的勒痕,表情专注而平静,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不存在。
“遂至,”相与突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注意窗台边缘,三点钟方向,是否有异常附着物?”
遂至一个激灵,连忙走到窗边,凑近了仔细查看。在积满灰尘的窗台边缘,靠近窗框的缝隙里,她看到了一小点极其不显眼的、暗红色的颗粒,像是干涸的油漆,又像是……
“有一点……暗红色的东西,质地很硬。”遂至报告道。
“取样。”相与指令简洁。
遂至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取下那点颗粒,放入证物袋。她的心跳有些加速,这可能是被之前所有小组忽略的细节。
勘查继续进行。相与又指出了几处容易被忽略的痕迹,比如床头柜下方一道新鲜的划痕,以及模拟尸体指甲缝里极其微少的、不同于现场地毯材质的蓝色纤维。遂至跟着她的指引,一点点收集着证据,内心的焦虑渐渐被一种奇异的专注所取代。相与的绝对理性,在此刻成了一种强大的锚点,将她从混乱的思绪中牢牢固定住。
现场勘查结束,接下来是实验室分析阶段。两人分工合作,相与负责痕迹检验和部分毒化分析,遂至负责生物物证和那点暗红色颗粒的初步检验。
在生物安全柜前,遂至对从“死者”指甲缝里提取的蓝色纤维进行显微镜观察。纤维很特殊,不是常见的棉、麻或化纤,结构独特。她调出纤维数据库进行比对,花了些时间,终于确定了这是一种用于特定品牌、特定型号的工业擦拭布的材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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