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靡被点到名字,没有丝毫犹豫,大步流星地走到沙盘前,粗壮的手指在下邳城东南方向一处狭长地带重重一点。
那地方被两条山脉夹在中间,形状酷似一条蜿蜒盘踞的巨龙。
“主公请看,”于靡的声音因激动而略显粗嘎,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自信,“此地名为盘龙谷,入口狭窄,仅容两骑并行。可一旦入内,腹地却豁然开朗,足可容纳数千人马。最关键的是,此谷只有一个出口,便是来时的路。谷内两侧山坡上尽是枯草和积攒了数年的落叶,眼下秋风正燥,只需一把火……”
他的话并未说完,但帐内所有人的呼吸都骤然变得滚烫。
目光齐刷刷地从沙盘上那凶险之地,转移到了于靡那张因兴奋而涨红的脸上。
“盘龙谷……好一个盘龙谷!”谋士贾诩抚着短须,眼中精光一闪而过,“此地简直是为黄巾贼量身定做的坟墓!风助火势,一旦点燃,谷内之人插翅难飞,顷刻间便会化为焦炭!”
“没错!”另一名将领狠狠一拳砸在自己掌心,发出沉闷的响声,“只要把他们引进去,都不需我等将士费力厮杀,一把火便能解决所有麻烦!”
压抑许久的气氛瞬间被点燃,帐内响起一片低沉而兴奋的议论声。
每个人的眼中都闪烁着胜券在握的光芒,仿佛已经看到了黄巾军在烈焰中哀嚎挣扎的场景。
这几日的憋屈和焦虑,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化作了对一场酣畅淋漓大胜的渴望。
董俷的目光扫过众人,满意地点了点头。他要的,就是这股气势。
然而,就在这热烈气氛的顶峰,一个冷静的声音如一盆凉水浇下。
“计策虽妙,但如何引敌入彀?”说话的是诸葛珪,他始终蹙着眉头,并未被众人的乐观情绪感染,“张丈八与陶平汉皆非庸碌之辈,盘龙谷地势如此险恶,他们岂会轻易踏入?若无万全之策,只怕是空欢喜一场。”
一句话,让帐内瞬间安静下来。
兴奋的火焰仿佛被掐灭,众人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是啊,敌人不是傻子,怎么会乖乖走进一个明显是陷阱的口袋里?
诸葛珪的视线缓缓在帐内扫过,最后,定格在了一个几乎被人遗忘的角落。
那里,一道身影蜷缩着,仿佛想将自己融入阴影之中。
“要让他们深信不疑,唯有一法。”诸葛珪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却字字如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我们需要一个能取得张丈八信任的人。一个……看起来走投无路,真心实意前去投靠的‘自己人’。”
所有人的目光,随着诸葛珪的视线,齐刷刷地射向了那个角落。
角落里的周仓浑身猛地一颤,仿佛被无数根冰冷的针刺中。
他缓缓抬起头,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写满了惊恐与难以置信。
他看到了一双双眼睛,有同情的,有冷漠的,有算计的,但无一例外,都将他视为了那个唯一的答案。
“不……不!”周仓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嘶哑的嗬声,他手脚并用地向后退缩,直到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营帐支柱上,退无可退。
他疯狂地摇着头,瞳孔因极度的恐惧而缩成了两个小点,“我不去!你们这是让我去送死!我宁愿死在这里,也绝不去做诱饵!”
他的声音凄厉而绝望,充满了被命运扼住咽喉的愤怒与无力。
他原以为自己投靠董俷,是逃离了黄巾的深渊,找到了新的生路。
可到头来,他依然是一枚棋子,一枚随时可以为了大局而被牺牲掉的棋子!
这种被操控的宿命感,比直接面对死亡更让他感到战栗。
帐内的将领们面面相觑, ???没有说话。
诸葛珪的计策很毒,但也很有效。
让周仓这个前黄巾头目去“投诚”,可信度的确最高。
可他如此激烈的反抗,也让场面变得异常尴尬。
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一直端坐未动的董俷,嘴角却缓缓向上勾起一抹弧度。
那笑容里没有安抚,没有劝慰,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笃定,仿佛周仓此刻声嘶力竭的抗拒,也只是他早已预料到的,计划中一个微不足道却又必不可少的环节。
千里之外,凉州。
寒风卷着沙砾,呼啸着掠过董氏府邸的屋檐,发出鬼哭般的呜咽声。
书房内,炉火烧得正旺,却驱不散空气中那股子阴冷。
“主公,”李儒一身素色长袍,面容清瘦,眼神却如鹰隼般锐利,“马嵩之事,不宜再拖了。”
端坐在主位上的董卓,身形肥硕如山,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用手指轻轻摩挲着一个古朴的玉杯,杯壁的寒意似乎让他混乱的思绪变得清晰。
李儒的声音压得很低,仿佛怕被窗外的风听了去:“马嵩此人,虽有些小才,但终究是董俷那小子的心腹。如今让他留在金城,掌管钱粮,始终是个隐患。那小子在下邳的动作越来越大,我们不能不防。”
他顿了顿,见董卓依旧沉默,便继续献策道:“依儒之见,不若将他调往安定郡,任一个长史闲职。明面上是提拔重用,给了他体面,也安抚了军中那些与他交好之人。实际上,却是将他架空,远离了兵权与钱粮,再也翻不起什么风浪。”
话音落下,一阵狂风猛地撞在窗棂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房内的烛火剧烈摇曳起来,将董卓投在墙壁上的影子拉扯得扭曲不定,宛如一头伺机而动的猛兽。
董卓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起那双被肥肉挤得只剩一条缝的眼睛,看向自己最信赖的谋士。
他脸上看不出喜怒,但他想的,早已不只是如何钳制自己那个野心勃勃的儿子。
马嵩是颗钉子,要拔掉。
但董俷在下邳搞出的动静,却也让他看到了另一番光景。
许久,他沉重的身躯微微前倾,桌案上的烛火被他呼出的气息吹得又是一阵摇晃。
“文优,”董卓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是从地底深处传来,“这天下,终究是要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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