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将往京师方向延伸的官道染得一片赭红。
官道外侧,一道名为“断云峡”的峡谷口正被暮色渐吞,两侧崖壁嶙峋,苍黑的岩石上攀附着枯黄的藤蔓,风穿峡而过时,卷着枯草与尘土呼啸,像极了远方战场未散的厮杀余音。
曹变蛟勒住胯下乌骓马的缰绳,马蹄在碎石地上轻轻刨了两下,喷着白气。他翻身下马时动作干脆,玄色铠甲的甲片碰撞出清脆的“咔嗒”声,甲缝里还沾着前些日追击流寇时蹭上的泥点,在夕阳下泛着暗沉的光。他抬手按了按腰间的佩刀,刀柄上缠的防滑绳已被汗水浸得有些发硬,这才俯身从马鞍旁的革囊里取出干粮——那是用油纸包着的麦饼,饼边已有些发硬,还带着一丝马鞍皮革的味道。
他没有立刻咬下,而是先伸手拎起挂在另一侧的水壶。壶身是黄铜打造的,被手汗磨得发亮,拔开塞子的瞬间,一股微凉的水汽伴着淡淡的铁锈味飘了出来。他仰头往嘴里灌了两口,凉水滑过喉间,稍稍压下了胸腔里的燥热与焦躁,只是水顺着嘴角往下淌,滴在衣襟上,很快便被风烘干,留下一圈浅浅的白印。
他抬手抹了把嘴,目光重新投向峡谷深处。那里此刻只有风声与归鸟的啼鸣,三百玄甲骑的踪影仍未出现。曹变蛟皱了皱眉,指节无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麦饼,饼渣簌簌落在脚边。他想起出发前与督师的约定,玄甲骑需在今日申时前与他在此汇合,带着洪承畴的密信进京面圣。
如今已过申时三刻,峡口依旧只有他一人一马,连远处官道上的商旅都渐渐稀少,只剩下偶尔掠过的乌鸦,在崖壁上空盘旋着发出嘶哑的叫声。
风又紧了些,吹得他头盔上的红缨猎猎作响。曹变蛟下意识地踮了踮脚,目光越过前方的矮树丛,试图看清官道尽头的景象——那是玄甲骑来时的方向,此刻却只有昏黄的暮色在路面上蔓延。他想起玄甲骑的弟兄们,个个都是从尸山血海里拼杀出来的好手,胯下战马清一色的黑鬃马,身上的玄甲在阳光下能映出冷光,手里的长枪更是能在冲锋时连成一片枪林。
可越是信任,此刻的等待便越是心焦——他怕路上出了变故,怕弟兄们遭遇埋伏,更怕误了京师的军情。
他将麦饼重新塞回革囊,又灌了一口水,水壶里的水声已经变得浑浊,想来是所剩不多了。乌骓马似乎察觉到主人的焦躁,用头轻轻蹭了蹭他的胳膊,发出低低的嘶鸣。曹变蛟抬手拍了拍马颈,目光却依旧牢牢锁在官道尽头,指尖在铠甲的护手上轻轻敲击着,每一次敲击,都像是在数着流逝的时光,也数着心底那份沉甸甸的期盼。
峡口的风裹挟着关外的沙砾,还在没完没了地刮,卷起曹变蛟甲胄下摆的碎纹,又狠狠撞在身后的岩壁上,发出沉闷的呜咽。西天的暮色早不是淡墨晕染的模样,浓得像化不开的砚台沉底,将远处官道的轮廓一点点吞进黑暗里,连天边最后一丝残阳也被压得没了踪迹。
就在这死寂快要漫进人骨头缝时,一阵闷雷似的声响从官道尽头滚来——不是天雷,是马蹄踏碎冻土的震颤。
先是极远极轻的“咚咚”声,像有人在心头敲着鼓点,转瞬便翻涌成密集的轰鸣,三百玄甲骑士的身影终于刺破暮色,玄色甲片在昏暗中泛着冷硬的光,连马蹄扬起的尘土都带着不容错辨的锐气,将这峡口片刻的沉寂碾得粉碎。
曹变蛟握着马鞭的手松了松,嘴角先勾起来,等那队人马近了些,才粗声笑骂:“狗日的!磨磨蹭蹭跟踩了棉花似的,这帮兔崽子回头非得好好练练,不然下次行军,怕是要让敌人等得先喝上热茶!”话里带着火气,眼神却亮得很,目光扫过为首那几个熟悉的身影时,连眉峰都软了些。
“老曹!我等来助你了!”张聪的声音先于人到,隔着几十步远就撞进耳朵里。他勒着马绳往这边赶,甲胄上还沾着一路的尘土,脸上却满是爽利的笑,远远就扬着手,生怕曹变蛟看不见。
曹变蛟催马迎上去两步,假意皱着眉:“怎么才到?我在这儿吹了快一个时辰的风,再等会儿,怕是要冻成冰雕给你们当路标了。”
“哪能让你冻着!”张聪勒住马,喘了口气才解释,“督帅怕走漏消息,特意让我们绕着西安方向兜了个大圈子,专挑没人的小路走,这才耽搁了。”他说着,指了指身后的队伍,“你看,兄弟们都憋着劲呢,就怕误了你的事。”
曹变蛟闻言,脸上的假愠立刻散了,点头时带着几分郑重:“还是督帅想得周全,谨慎些总没错。”他说着,翻身利落地上马,马鞭在手里绕了个圈,“别耽搁了,咱们得赶紧走,可不能误了督帅的大事!”
“放心!”旁边的林业笑着凑过来,拍了拍自己马旁的备用坐骑,马鞍上还挂着新鲜的草料,“督帅早料到赶路急,特意给咱们每人配了双骑,轮换着跑,保管误不了事!”他说话时,眼里满是笃定,连语气都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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