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崇祯五年年孟夏,一道朱红圣旨从紫禁城乾清宫递出,沿着金水桥的汉白玉栏杆,穿过层层叠叠的宫阙飞檐,最终落在了礼部与户部的案头——“罢海禁,许闽粤浙沿海州县通商,勋贵世家可领引办舶,凡海贸关税,取十之一入国库,余者充水师粮饷。” 这道圣旨,像一把劈开混沌的斧,骤然打破了自隆庆年间“月港通商”以来,大明海疆半开半闭的僵局;更像一道注入枯河的活水,让淤塞数十年的海上通道,瞬间涌起了奔涌的浪涛。
在此之前,大明的海禁之令已悬在东南沿海百有余年。从洪武爷立下“片板不许入海”的铁律,到嘉靖朝倭寇之乱后愈发严苛的海防条例,沿海的渔民不敢越界捕鱼,番商只能偷偷摸摸在荒岛交易,连水师战船也仅限在近海巡航,远海的帆影几乎成了绝迹。那时的东南,虽有闽粤水师镇守,却常因粮饷不足,战船年久失修,佛郎机炮的铅弹都要省着用;国库更是捉襟见肘,西北有流寇作乱,辽东有女真犯境,朝廷屡屡征派“辽饷”“练饷”,百姓不堪重负,多地已现流民揭竿之兆。崇祯帝登基之初,曾在御书房对着户部呈上的“岁入不足三百万两”的奏折彻夜难眠,手指叩着案头的《海防图》,目光落在闽粤沿海那片被禁绝的蓝色疆域上——他深知,要救大明,光靠陆地上的赋税远远不够,那片被忽略的大海,藏着盘活国运的密钥。
而撬动这把密钥的,正是朝中的勋贵世家。彼时的勋贵,虽顶着“国戚”“功臣后裔”的名号,却多因土地兼并被朝廷限制,手头的产业日渐萎缩。当崇祯帝在文华殿召集群臣,提出“令勋贵领引开海”的设想时,起初满朝文武皆有疑虑:有人怕勋贵借机垄断海贸,滋生腐败;有人忧开海后倭寇再起,海防空虚。可英国公张惟贤、成国公朱纯臣等几位老勋贵,却一眼看穿了其中的利弊——海贸之利,远非田租可比。当年隆庆年间月港通商,仅一个小小的月港,每年就能为朝廷带来数万两关税,若放开闽粤浙三地口岸,让商船直抵吕宋、暹罗、爪哇,那利润何止百倍?几位勋贵当即联名上书,愿以家族信誉作保,承诺“谨守国法,按时纳税,助水师修船练兵”,崇祯帝见勋贵们态度坚决,又有闽粤水师总兵郑芝龙等人附议,当即拍板:“就依诸位所请,开海!”
圣旨一下,东南沿海如久旱逢甘霖。先是勋贵们动作神速,英国公府联合几家江南富商,斥巨资在厦门港修建码头,码头用花岗岩铺就,长逾百丈,能同时停靠十余艘大舶;成国公府则派人远赴佛山,定制能载千石货物的“广舶”,船身涂满桐油,船舱分为上下两层,上层载货,下层住人,船头还架着两门小型佛郎机炮,以防海盗。与此同时,朝廷在福州、广州、宁波三地设立“市舶司”,专门负责发放“船引”(通商许可证)、征收关税——凡商船出海,需先在市舶司登记货物种类、目的地,缴纳“引税”,归来时再按货物价值缴纳“水饷”“陆饷”,税率皆为十之一,看似不高,可架不住商船往来频繁, 利润丰厚。
不过半年光景,闽粤沿海的码头便热闹得挤不开身。清晨天还未亮,厦门港的码头上就已灯火通明,挑夫们扛着丝绸、茶叶、瓷器,踩着石阶往商船上运;番商们穿着各色服饰,有的来自吕宋,带着香料、苏木,有的来自暹罗,捧着象牙、犀角,操着半生不熟的汉语,与勋贵派来的管事讨价还价。码头上的茶馆里,挤满了等待装货的船主、水手,说书先生讲着“郑和下西洋”的故事,台下众人听得热血沸腾,纷纷议论着“此番出海,定能赚个盆满钵满”。最让人惊叹的是,连当年因海禁失业的渔民,也纷纷被勋贵们雇去当水手——他们熟悉海路,能辨风向,一个月的工钱抵得上过去半年捕鱼的收入,家家户户的烟囱里,终于又升起了炊烟。
海贸一开,赋税的增长快得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崇祯五年年腊月,户部呈上的年度关税账簿,让御书房里的崇祯帝忍不住拍案叫好:仅闽粤两地,半年关税就达五十万两,若算上勋贵们自愿捐献的“水师专款”,全年竟有近八十万两白银流入国库!要知道,此前大明全年的田赋,扣除各地损耗,能交到国库的也不过两百余万两,如今单海贸一项,就占了近三分之一。到了崇祯六年初,随着通商口岸增多,商船往来更密,关税直接突破百万两,其中仅广州一港,就有来自爪哇的胡椒、吕宋的白银、暹罗的苏木等货物,关税收入达四十二万两。这些银子,一部分被崇祯帝用来填补西北军饷的窟窿,让镇守延绥的秦军有了足够的粮草;另一部分则全数拨给闽粤水师——福建水师一口气新造了二十艘福船,每艘船上都架着二十四门佛郎机炮,炮身用佛山精铁铸就,比旧炮射程远了五十丈;广东水师则扩招了五千水兵,给每人配备了新的弯刀、藤甲,还在珠江口修建了三座炮台,日夜操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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