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不住?”崇祯突然提高了声调,龙案上的镇纸被他的袖风扫得微微晃动,“那你说,谁能守住?袁崇焕斩了你父,却让东江镇乱成了一锅粥!孔有德、耿仲明带着旧部投了后金,剩下的人要么拥兵自重,要么畏缩不前——皮岛如今就是个空壳子,后金的探子三天两头往岛上钻,你让朕找谁去守?”
他起身走下丹陛,明黄色的龙袍扫过铺在地上的云锦地毯,停在毛承斗面前。靴尖离他的发髻不过三寸,那股属于帝王的威压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朕知道你怨。怨袁崇焕不经奏请便斩你父,怨朝廷不给毛文龙辩白的机会,更怨朕偏听偏信,让你毛家蒙了冤。”
毛承斗浑身一震,猛地抬头,眼眶通红。他从未敢在任何人面前表露过这份怨怼,可陛下竟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御书房的烛火映在崇祯年轻却布满倦容的脸上,那双曾被誉为“神明爽俊”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焦灼与无奈,竟没有半分帝王的威严,只剩一个被内忧外患逼到绝境的孤家寡人的疲惫。
“陛下……臣不敢怨。”他慌忙低下头,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声音涩得发疼。父亲的死,是他心头最不敢触碰的疤。去年七月,消息传到北京时,他正在书房临摹《兰亭序》,笔杆“啪”地摔在宣纸上,墨汁晕开一大片,像极了父亲颈间喷溅的血。后来他偷偷托人去双岛打听,听到的却是“十二条罪状条条属实”“毛帅通敌铁证如山”的说法,可他不信。父亲或许跋扈,或许虚报兵额,或许克扣军饷,可那个从浙江义乌起兵,带着两百人就敢闯东江、硬生生在后金眼皮子底下打出一片天地的男人,怎么可能通敌?
“不敢怨,便是还认朕这个君,认大明这个国。”崇祯的声音缓了些,他弯腰,指尖轻轻落在毛承斗的肩上,那力道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毛承斗,朕今日不跟你说君臣大义,只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这大明的江山,快撑不住了。”
毛承斗的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他能感受到陛下指尖的冰凉,那冰凉顺着他的肩颈蔓延到心口,让他整个人都冷得发颤。他知道陛下说的是实话。陕西的李自成已经攻进了河南,张献忠在四川杀得血流成河,关外的皇太极虎视眈眈,朝堂上东林党和阉党余孽斗得你死我活……这大明,确实像一艘在狂风暴雨里快要倾覆的船。
“你父的罪状,朕心里清楚。”崇祯的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勾结后金那条,是袁崇焕为了斩草除根,硬加上去的。可其余十一条,贪赃枉法、擅杀将官、不听调遣……哪一条不是真的?”
毛承斗的头垂得更低,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无法反驳。父亲在皮岛当土皇帝当惯了,行事确实张扬跋扈,连蓟辽督师袁崇焕的令旨都敢违抗。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觉得冤。
“朕今日让你接总兵之职,不是因为你父有功,也不是因为你有才。”崇祯收回手,转身走回龙案后,拿起一份奏折,缓缓展开,“是因为东江镇的那些旧部,只认你毛家的旗号。只有你去,他们才肯听令;只有你去,皮岛才能稳住。”
他把奏折扔在毛承斗面前,封皮上“东江镇急报”四个字格外刺眼。“你自己看。这是三天前送来的,后金骑兵已经袭扰了皮岛周边的小岛,杀了我们两百多个渔民。若再没人去镇着,用不了一个月,皮岛就会变成后金的跳板,到时候,他们顺着渤海湾南下,天津卫、北京城,都得暴露在他们的刀下。”
毛承斗颤抖着手拿起奏折,指尖划过那些密密麻麻的字,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割得他心口生疼。“两百多个渔民”“焚毁渔船三十余艘”“守将怯战,闭门不出”……这些字眼,让他想起了父亲生前跟他说过的话:“承斗,咱们毛家的人,宁可站着死,也不能跪着活。皮岛是大明的门户,丢了皮岛,就是丢了祖宗的脸。”
那一刻,他心里某个一直紧绷着的东西,突然断了。之前那些想要逃避的念头,那些对朝堂的恐惧,那些对父亲冤屈的怨怼,都在这血淋淋的奏报面前,变得微不足道。他想起了父亲书房里挂着的那幅《出师表》,想起了父亲每次饮酒时必唱的“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想起了那些跟着父亲在冰天雪地里挨饿受冻,却依然喊着“愿随毛帅杀鞑子”的东江弟兄。
父亲犯了错,该罚,该杀,可毛家不能对不起大明,不能对不起那些跟着父亲出生入死的弟兄。
他猛地站起身,膝盖因为长时间跪地而发麻,踉跄了一下才站稳。他抬起头,直视着崇祯的眼睛,之前的怯懦和惶恐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坚定。
“陛下!”他的声音不再发颤,反而带着几分铿锵,“臣愿接总兵之职,镇守皮岛!”
崇祯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一抹欣慰的笑意。他点了点头,语气也柔和了许多:“哦?你不再说不能胜任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