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镇党委书记赵永春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窝火过。
他顶着大中午的日头,站在青石镇东南角那片叫做“野鸭滩”的地头,身后跟着镇土地所所长、农业站长,还有几个村干部。对面,是二十几个或蹲或站、神情激动、七嘴八舌吵嚷着的村民。更远处,是两辆车身沾满泥点、明显是刚开过来的黑色奥迪轿车,安静地停在那里,像两头蛰伏的巨兽,与这乡野的喧闹格格不入。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粪肥的味道,还有一种令人窒息的僵持。
“赵书记,不是我们不讲道理!”一个六十多岁、满脸褶子、脖子上青筋暴起的老汉,挥舞着手里的旱烟袋,唾沫星子几乎喷到赵永春脸上,“这块地,是我们老石家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现在说要流转,给什么大公司种菜?凭啥?我们自己不会种?给那几个钱,够干啥的?我们不同意!坚决不同意!”
“对!不同意!”旁边几个中年汉子跟着吼,“你们当官的,就知道拿我们的地去做人情,搞政绩!我们农民靠啥活?就靠这几亩地!你们这是要断我们的根!”
“石老栓!你胡说八道什么!”村支书老杨气得脸色发白,指着那老汉骂,“当初村里开会,说引进大企业,搞现代化农业,带动大家致富,你石老栓不是第一个拍巴掌说好的?现在又反悔?我看你是被猪油蒙了心,被鬼迷了窍!”
“我反悔咋了?”石老栓脖子一梗,“当时谁知道只给那么点钱?谁知道这地一转出去,以后还跟咱有没有关系?再说了,老杨,你少在这里装好人!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是不是收了人家的好处,这么卖力地帮外人说话?”
“你放屁!”老杨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要冲上去理论,被旁边几个村干部死死拉住。
“都别吵了!”赵永春一声暴喝,压住了现场的嘈杂。他四十出头,皮肤黝黑,是典型的基层干部模样,此刻脸色铁青,额头青筋直跳。他强压着火气,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和:“石老栓,还有各位乡亲,咱们有话好好说。土地流转,是自愿原则,县里、镇里从来没有强迫任何人!价格也是按照省里、市里的指导价,参考了周边几个县的行情,经过专业评估公司核算的,白纸黑字签了协议,怎么会是‘几个钱’?而且绿源集团是大企业,他们来投资,搞的是高标准的蔬菜大棚和净菜加工,到时候优先雇佣本地劳动力,工资待遇都不错,这是双赢的好事啊!”
“赵书记,您说的比唱的好听!”一个三十多岁、眼神有些躲闪的瘦高个男人阴阳怪气地开口,他是石老栓的儿子石小军,“谁知道他们是不是骗人的?等把地骗走了,随便种点啥糊弄一下,或者干脆荒着,到时候我们找谁去?我们农民实在,就认眼前的东西。这地,在我们手里,心里踏实!”
“就是!心里踏实!”几个村民附和。
赵永春看向石小军,他知道这个人。以前在县城混过,后来回村,游手好闲,听说最近在给昌盛建材下面的一个采沙场看场子。他突然跳出来带头闹事,本身就透着蹊跷。
“小军,你要是对协议条款有疑问,我们可以一条一条解释。你要是对价格不满意,也可以提出来,我们坐下来谈。但像现在这样,聚在这里阻挠土地丈量,耽误的是整个项目,损害的是我们青石镇发展的机会,也是你们自己增收的机会!”赵永春盯着石小军,语气加重。
石小军被赵永春的目光看得有些发毛,避开视线,嘴里嘟囔:“反正……反正没谈拢,这地就不能量!谁量我跟谁急!”
“对!不能量!”石老栓又喊起来,一屁股坐在田埂上,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其他村民也有样学样,或坐或躺,把通往地块深处的路堵得严严实实。
土地所所长急得直搓手,小声对赵永春说:“赵书记,这……这没法弄啊。绿源集团那边的人还等着呢,今天要是量不完,后续设计、进场都得推迟。人家总部那边已经催了几次了。”
赵永春何尝不急。这个生态农业项目,是唐书记亲自抓的“一号工程”,是清贫县“绿色崛起”战略落地的第一个标志性项目,更是他青石镇翻身发展的最大机遇。为了这个项目,他跑前跑后,磨破了嘴皮子,好不容易大部分村民都签了流转协议,就差“野鸭滩”这最后、也是最大一块连片的三百多亩地。只要这块地拿下,项目就能顺利启动。可偏偏就在这节骨眼上,卡住了。而且卡得如此生硬,如此蹊跷。
他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远处那两辆黑色奥迪。车子静静地停在那里,车窗贴着深色的膜,看不清里面的情形。但赵永春知道,那里面坐着绿源集团项目部的人,还有从省城请来的专业测绘人员。他们此刻,一定正透过车窗,冷冷地看着这场闹剧。这脸,真是丢到省里去了!
就在这时,其中一辆奥迪的后车门打开了。一个穿着浅灰色商务夹克、戴着无框眼镜、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走了下来,正是绿源集团清贫县项目部的负责人,李明洲。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扶了扶眼镜,朝赵永春这边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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