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过后第三天,城市如同一个刚从重病中缓过气的病人,虽然阳光重新照耀,但满目疮痍。
街道上堆积着淤泥、断枝和报废车辆的残骸,环卫工人和志愿者们正在奋力清理,空气里弥漫着水退后特有的腥腐气息和消毒水的刺鼻味道。许多区域的交通依旧瘫痪,部分小区水电中断,通讯也在缓慢恢复中。
合租屋内,气氛却与窗外的混乱形成对比,多了一丝劫后余生的平静与温馨。王建国正在客厅里整理被雨水打湿、抢救回来的部分书籍和教案,阳光透过擦拭干净的玻璃窗,落在摊开的书页上,灰尘在光柱中飞舞。
门铃响了。
王建国有些诧异,这个时候谁会来?他走到门口,透过猫眼,看到一个有些眼熟、但此刻显得格外憔悴的中年女人站在门外。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鲜美源”工装,头发有些凌乱,脸上带着浓重的黑眼圈和一种小心翼翼的、近乎卑微的恳求神色。是李桂芬,李姐。
王建国连忙打开门。“李姐?快请进。”他侧身让开。他记得她,在小区里打过几次照面,知道她在预制菜工厂工作,有个读小学的儿子。
李桂芬局促地站在门口,双手紧紧攥着一个看起来沉甸甸的、印着超市logo的旧布袋,脚尖蹭着地面,似乎不敢踏进这干净的地板。“王…王老师,不…不用进去了,我…我说两句话就走。”她的声音带着紧张的沙哑。
“没关系,进来坐吧,外面乱糟糟的。”王建国温和地邀请。
李桂芬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低着头走了进来,却不肯坐下,就那样拘谨地站在客厅中央。她将手里的布袋放在脚边,双手无意识地搓着衣角,嘴唇嗫嚅了几下,才鼓起勇气抬起头,眼眶瞬间就红了。
“王老师…我…我是听说,您是省城来的好老师,教数学特别厉害…”她的声音带着哽咽,“我…我是小辉的妈妈,李辉,就在您学校旁边那个红星小学读五年级。”
王建国想起来了,他似乎听张伟提起过,合租的意向者里有一位单亲妈妈,孩子数学不太好。他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这次…这次暴雨,我厂里加班,没顾上他…他一个人锁在家里,吓坏了…”李桂芬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她慌忙用袖子去擦,“昨天…昨天他们学校通知线上复课,我看着他对着数学作业那个样子…我…我心里跟刀绞一样…”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朝着王建国微微鞠了一躬:“王老师!我求求您!求您帮帮小辉吧!他数学…数学实在是太差了,每次都不及格…我没什么文化,教不了他…我…我知道请家教贵,我…我可能付不起太多的钱…”
她猛地提起脚边的布袋,急切地打开,里面赫然是几包她所在工厂生产的、包装精美的预制菜,还有一小袋看起来是自家腌的咸菜和一些新鲜的、可能是她排队才买到的水果。“这个…这个是我们厂里自己做的,干净卫生…还有这个咸菜,是我自己腌的,不值什么钱…还有这点水果…王老师,您别嫌弃…我…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感谢…”
她的话语凌乱而急切,带着底层劳动者最朴素的真诚和走投无路的焦虑。那微微佝偻的脊背,那布满粗茧、紧紧抓着布袋的手,那混合着工厂气息和汗水的模样,以及那袋承载着她所能拿出的最大诚意和卑微希望的“礼物”,像一幅沉重的画卷,展现在王建国面前。
王建国看着她,心中百感交集。他想起了刘心怡,想起了那些在暴雨中被困、渴望帮助的孩子。教育的不公,不仅仅存在于他那所重点小学的系统分类里,更存在于像李姐和小辉这样的普通家庭中。他们甚至没有机会被系统分类,就已经在起跑线上落后了太多。
他没有去看那袋“礼物”,而是上前一步,虚扶了一下李姐的胳膊,声音沉稳而温和:“李姐,您别这样。东西您拿回去,小辉正长身体,留给他吃。”
他看着李姐瞬间黯淡下去、几乎要绝望的眼神,立刻补充道:“但是,孩子的事,我答应了。”
李姐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眼泪流得更凶了。
“不过,不是家教,”王建国解释道,一个念头在他心中清晰起来,“如果您和小辉不嫌弃,以后周末,可以让他来我们这里。我们这儿,”他指了指客厅,“地方还算宽敞。我正好也想试试,用一种不一样的方法,帮帮像小辉这样,可能对数学有点…嗯,有点怕的孩子。”
他没有提钱,没有提条件。暴雨之夜的经历,让他对“教育”有了更深的理解。它不应该仅仅是学校和培训机构围墙内的事情,也不应该被明码标价。它可以是邻里之间的互助,可以是点燃一个孩子信心的微光。
李姐呆住了,随即,一种巨大的、近乎眩晕的感觉席卷了她。她语无伦次地又要道谢,又要鞠躬,被王建国坚决地拦住了。
“就这样说定了,李姐。等这边收拾好,路面通了,我就联系您。”王建国送她到门口,看着她依旧有些恍惚却焕发出生机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
他关上门,看着洒满阳光的客厅。这里,或许真的可以成为一个小小的、不同于学校和系统的,真正属于“教育”的起点。而李姐的请求,就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将在他和其他合租者的生活中,漾开新的涟漪。
精彩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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