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白的日头升到中天,又渐渐西斜,将他的影子在荒芜的山坡上拉扯得又细又长,扭曲变形,如同他此刻破碎不堪的内心。
就在他麻木地翻过一道光秃秃的山梁时,视线尽头,一个孤独的黑点出现在山路的最高处,正朝着他的方向缓缓移动。
韩斌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眼神空洞,仿佛没有看见。
那黑点却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深青色的旧布长衫,洗得发白,在山风中微微鼓荡。面容清癯,带着常年与古物相伴的沉静,此刻却笼罩着一层难以言喻的忧虑。正是秦砚之!
韩斌的脚步猛地钉在原地!如同被一道无形的惊雷劈中!
瞳孔在瞬间剧烈收缩到针尖大小!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又在下一刹那疯狂地逆流冲上头顶!那死死压抑在麻木外壳下的滔天巨浪——无尽的悲恸、绝望、自我憎恶、以及对这荒谬人间彻骨的冰冷——在这一刻,被这张熟悉而关切的脸庞彻底引爆!坚固的堤坝轰然坍塌!
“呜……呃啊——!”
一声如同濒死野兽般破碎、嘶哑的嚎叫,猛地从他喉咙深处挤压出来!那不是痛哭,而是灵魂被撕裂时发出的、最原始最绝望的悲鸣!他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冰冷的黄土路上!肩上的银枪“解惑”脱手滑落,砸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呜咽。他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蜷缩着,剧烈地颤抖起来,额头死死抵着粗粝的地面,沾满污垢的双手深深抠进泥土里,指节因用力而扭曲发白!压抑了整整一天一夜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流,汹涌而出,瞬间打湿了身下干燥的尘土,洇开两团深色的绝望。
秦砚之的脚步瞬间加快,几乎是几个箭步便冲到了韩斌面前。看到韩斌此刻的状态——气息混乱狂暴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周身萦绕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和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绝望,还有那柄沾满泥血、仿佛也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银枪——他的独眼骤然一缩,眉头紧紧拧起。
“韩斌!”秦砚之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怎么了?发生了何事?”
回应他的,只有韩斌压抑到极致的、如同破败风箱般的粗重喘息,和那撕心裂肺、无法停止的呜咽。他蜷缩的身体剧烈地抖动着,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秦砚之不再追问。他沉默地站在韩斌面前,如同一座历经风雨却依旧沉稳的山岳。他没有试图去扶,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弯下了腰。他伸出仅存的、骨节分明却异常有力的右手,轻轻地、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温和力量,按在了韩斌因剧烈抽泣而颤抖不已的肩头。
那手掌的温度,透过韩斌冰冷、沾满血污的衣衫,传递到皮肤上,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暖意。
然后,秦砚之做了一个更让韩斌崩溃的动作——他俯下身,用那只独臂,环抱住了韩斌剧烈颤抖、蜷缩成一团的肩膀!将他冰冷、僵硬、沾满风尘与血泪的身体,紧紧地、用力地揽入了自己并不宽阔、甚至有些单薄的怀抱中!
“没事了…孩子…”秦砚之的声音低沉沙哑,贴在韩斌的耳边响起,带着一种穿越了漫长岁月风霜的沧桑与包容,“没事了…”他那只仅存的右手,不再仅仅按在肩头,而是开始轻轻地、一下又一下地,拍打着韩斌的后背。动作并不熟练,甚至有些僵硬,但那节奏沉稳而坚定,如同安抚一个在噩梦中惊醒的幼童。
“呜……秦…秦先生……都…都死了……肉…那肉……孩子……我…我杀了……都杀了……”韩斌的脸深埋在秦砚之深青色的旧布长衫里,声音破碎得不成语句,断断续续地、颠三倒四地诉说着昨夜那场如同地狱般的惨剧。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钝刀在切割他的灵魂。他语无伦次,混乱不堪,仿佛要将所有的罪恶和痛苦都倾倒出来。
秦砚之没有打断,也没有追问细节。他只是更紧地抱住了怀中颤抖的躯体,那只拍打着后背的手,节奏依旧沉稳。他的下巴抵在韩斌凌乱的发顶,独眼望着远处苍茫的山峦,眼神深邃如古井,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深切的痛楚,有沉重的了然,更有一种跨越了时光长河、感同身受的悲悯。他拍打着,如同在安抚,更如同在传递一种无声的力量,一种“我懂”的沉重默契。
时间在秦砚之沉稳的拍打和韩斌断断续续、泣不成声的诉说中缓缓流逝。
渐渐地,奇迹般地,韩斌那如同惊涛骇浪般混乱暴戾的气息,在秦砚之这笨拙却坚定的怀抱和那一下下沉稳的拍打中,竟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缓缓抚平。那狂乱冲撞、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浩然气、墨家秩序、阴阳调和之力,开始缓缓平息,重新归于沉寂的丹田气海。脖颈处灼烫的太极图纹路,温度也渐渐降了下来。最惊人的是,他那双曾因极致杀戮与绝望而几乎失控的眼睛——左眼深处那翻腾的赤红毁灭气息,右眼那幽深的墨色深渊之种——此刻竟也如同耗尽了所有力量,重新沉入最深沉的黑暗,敛去了所有光华,变得如初离白鹿洞时那般,近乎彻底的“湮灭”状态,仿佛昨夜那场惨绝人寰的激战与屠戮,只是一场遥远而模糊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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