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权力配置来看,乡官的履职权限存在明显模糊地带:一方面,乡官无司法裁决权、行政处罚权,却需常年处理民间纠纷,部分乡官为快速解决问题,擅自作出处罚决定,如对争执民户处以罚款、强制劳作等;另一方面,乡官需无条件执行县府指令,即便政策与基层实际不符、民户难以承受,也无拒绝或暂缓执行的权力,否则将面临鞭打、罢官等问责。这种“权力与责任不匹配”的状态,让乡官要么为完成任务越权行事,要么因怕担责消极不作为。
开元末年,淮南某乡因县府下达的赋税指标较往年提升五成,当地因上年洪涝收成减产,民户根本无力缴纳。乡官若如实上报灾情申请减赋,大概率会被县府以“怠惰履职”问责;若强制征收,又恐引发民户反抗,最终选择虚报赋税完成率,私下劝说富户暂借钱款垫付,却未向县府说明实情,导致次年县府按原指标加征,民户负担更重,户籍逃亡现象加剧,户籍与赋税联动的治理功能彻底失效;另一乡的里正发现辖区内灌溉水渠破损,若不及时修缮,春耕灌溉将受影响,但因担心修缮需动用民力,若协调不当被认定为“擅自征役越权”,便迟迟未上报处理,也未组织修缮,待春耕时水渠彻底断流,数十亩农田无法灌溉,颗粒无收,民户怨声载道。此外,部分乡官借权力边界模糊的漏洞,肆意扩大职权,擅自增加徭役天数、侵占乡间公共林地、收受民户财物为其规避徭役,进一步激化基层矛盾,破坏联动机制的公信力。
当代基层治理中,部分地区也存在“权力清单不清晰”“责任划分不明确”的问题,基层干部要么因怕越权问责而“不敢为”,遇事推诿扯皮;要么因权限模糊而“乱作为”,滥用职权谋取私利,与唐代乡官的履职困境本质一致。这一历史实践提醒我们,必须明确基层干部的权力边界与责任清单,以制度化方式界定履职范围,做到“权责对等”;同时建立容错纠错机制,对基层干部在合理权限内的履职探索予以包容,打消“怕问责、不敢为”的顾虑,杜绝“乱作为、越权为”的乱象,保障基层治理联动的有序推进。
(三)腐败问题频发侵蚀联动机制的信任基础
由于缺乏有效的监督约束体系,且乡官待遇微薄、无稳定保障,唐代乡官群体的腐败问题愈发突出,成为侵蚀联动机制公信力、破坏官民关系的重要隐患。乡官虽无品秩,却掌握着户籍登记、赋税征收、徭役调配、纠纷裁决等直接关联民众利益的实权,而封建体制下县府对基层的监督薄弱,乡土社会的人情羁绊又为腐败提供了空间,使得腐败行为屡禁不止。
乡官腐败主要表现为四类情形:一是虚报灾情、截留赋税,征收租庸调时以各类名义额外摊派,将截留钱款据为己有,或与县府吏员勾结,虚报受灾面积套取救灾粮款;二是权钱交易、偏袒徇私,在土地分配、纠纷调解中,收受富户财物,刻意偏袒利益相关方,侵害贫农权益;三是隐瞒户籍、规避负担,与富户串通,虚报民户年龄(如将成年男子报为未成年)、隐匿田亩数量,帮助富户逃避赋税徭役,将负担转嫁给普通民众;四是侵占公共资源,挪用乡间水利修缮经费、救灾物资、公共粮仓粮食等,用于个人消费或补贴宗族。
《新唐书·食货志》记载:“天宝之后,乡官贪浊日盛,赋役不均,富者巧避免税,贫者重负难支,民多弃田流亡,乡里萧条”,精准描绘了乡官腐败带来的严重后果。天宝年间,河南道某乡官与当地富户勾结,将富户的千亩良田虚报为“贫瘠薄田”减免赋税,又把这部分赋税额度分摊到贫农身上,导致贫农赋税翻倍,半年内就有三十余户弃家逃亡,乡里户籍人口锐减,原本顺畅的“户籍—赋税—民生”联动链条彻底断裂,县府无法精准掌握基层情况,赋税征收难以为继,基层秩序持续动荡。乡官腐败不仅造成国家财政损失、基层治理失序,更严重透支了民众对官府的信任,让联动机制失去民众支撑,最终动摇基层治理根基。
当代基层治理中,少数干部存在的虚报冒领惠民资金、吃拿卡要、利用职权谋私等腐败行为,与唐代乡官腐败的本质一致,都是权力缺乏监督、利益诱惑驱动的结果。唐代的历史警示我们,基层干部手握民生实权,必须构建全链条监督体系,强化上级常态化督查、民众常态化监督、舆论公开监督,拓宽举报渠道,对腐败行为零容忍;同时完善基层干部待遇保障体系,提高薪酬待遇、畅通晋升渠道,消除“以权谋私”的利益动机,通过“严管+厚爱”筑牢干部廉洁履职的防线,维护基层治理的信任基础。
(四)身份尴尬导致“夹心层”困境
唐代乡官“非官非民”的特殊身份,使其陷入“上受县府施压、下遭民众抵触”的夹心困境,履职积极性持续受挫,直接影响联动机制的执行效能。从身份属性来看,乡官代表县府执行政策,承担官方治理职责,却无正式官籍品秩,不被纳入官僚体系,社会地位低下,常被士大夫阶层轻视;从民众认知来看,乡官负责征收赋税、征发徭役,直接触碰民众利益,被视为“官府的爪牙”,难以获得民众信任,缺乏群众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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